春水在辦公室里坐了很久，想著案件的每個細節，考慮著下一步的工作。天色完全暗了，大樓里已空無一人，他才從抬起屁股，拖著疲憊的身軀，準備回家。

晚飯還沒著落呢。本來有好幾個飯局，他都推掉了。心裡有事，哪有心思吃吃喝喝的？他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放鬆放鬆，尋找靈感。這破案與藝術家創作一樣，需要靈感的，它是與罪犯鬥智斗勇的過程。

還是找翠芝吧，她正好可以與他聊聊古床的事。她為了他，請了好幾天的假，在省城奔波，沒少吃苦，真該好好謝謝人家。這種時候，他也需要她這樣的女孩聊聊。年輕人有想法，說不定能激發他破案的靈感呢。

翠芝好像知道他會請她吃飯，雖然已經快七點了，她還沒有用晚餐。他們沒有去水仙的店，另外選了地方，只圖個清靜。

翠芝自從省城回來，聽了道姑的一番說教，對道家的學說信任有加。道姑的談吐氣質相貌都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能做她這樣的女人，真是不錯。這一整天，雖然她去上了班，可她腦子裡，還在想著養生術房中術古床春水諸如此類的事，哪有心思工作。她心裡也清楚，這番思緒是不太對頭，道家講究清靜無為，這番胡思亂想攪得她心神不寧呀。她試著道姑的吐納靜坐之法，沒想到竟管用，思緒平復了許多。她對照黃曆，發現今日是黃道吉日，事事皆宜。天氣也不錯，艷陽高照，涼風徐徐，在這個環境急劇惡化的小城，這樣的天氣難能可貴。她把春水的出生年月與她自己的進行演算推測，同樣得出今日是個行事的大好日子。她想著經過一天的休息，她，還有春水，精力應當恢復正常了。如果今天有機會在古床上行事，那是再好不過的。

她越想越是心慌意亂，要不是有吐納之法，她早已禁受不住這般折騰。

這是她的第一次。她拒絕了許多男生，就為了這一天，為了最喜歡的人。不管以後如何，她希望自己的第一次，是與最愛的男人一起度過的。只有這樣，她的人生才會沒有遺憾。她知道年輕人的想法，她自己本來就是年輕人中的一個，貞操已經是個過時的字眼。在大學里，如果談起一個女孩為了某個男人固守著貞操，她肯定會被人恥笑，說OUT了，古代人了，甚至更難聽的說法都有。是呀，這是個消費快感的年代，快感至上，其它的都是浮雲。她曾經一度同意過這種想法，很想與她們一樣，不斷地換男朋友，消費男人的身體，可很快她就發現，她做不到。她的心中放不下春水。

古床的出現，更加讓她覺得，她與春水是上輩子修來的緣分。因為古床，他讓她去調查研究；因為古床，她知道了房中術，了解了道家，知悉了床的建造者的愛情故事；因為古床，她之前的努力都有了意義，她的固守有了理由，她的第一次才會顯得如此隆重，不同凡響。這一切，讓她覺得，古床專為她與春水而設。古床能夠抵禦時間的侵蝕，從清代頑強地活到現在；古床的主人，經過幾百年的輪迴，楊守一變成了春水，楊夫人成為了她。對，如同現在的穿越劇，春水與她就是從清代穿越而來的。

因為愛情，才有了古床。她最後這般念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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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月亮特別圓，特別亮。街上的行人紛紛抬頭，邊走邊看，作著驚嘆，「好幾年沒有見過這麼亮的月光了。」時不是行人因為抬頭望月，走路就互相碰撞摩擦，這會大家的脾氣都很好，彼此笑笑，一走了之。這麼美的月亮下，誰還會發火呢？

春水帶著翠芝，來到城郊的一處農家菜館吃飯。這裡的雞呀魚呀蔬菜啥的，都是自家養的種的，吃著放心。味道也不錯，是春水鐘意的味道。有朋友帶他來過一次，他就喜歡上了。路上，翠芝看著春水熟練地駕車，就說她也想學車買車。他當然鼓勵了，窮人家的孩子對車有一種天然的嚮往，擁有車，象徵著告別過去窮苦的生活。翠芝又面露難色，說哪有錢呀，每月工資就二三千，一大半要補貼家裡，哪有閑錢買車。她只是說說而已。他說先學嘛，機會到了，自然就有了。他當時就是這樣。現在買車不是什麼難事。他駕校里有熟人，只要他一句話，什麼都是免費的。她聽了相當高興，讓春水別忘了這事。

到了郊外，月亮更圓更大了，好像就在頭頂不遠處。如洗的月光灑在大地上，四周罩上一層朦朧的光暈。每天忙碌，平時哪有閑情雅緻看月亮賞月光，就算想看，這黑乎乎的天空根本容不下這麼亮這麼圓的月亮。許多孩子生活在這個城市，根本沒有親眼見過圓月，他們只能在書本中電視里瞧一眼。真是可憐的孩子。翠芝不想坐在車裡了，她想下來，接受月光的愛撫。春水只好由著她了。她在旁邊走著，春水開著車尾隨著，到了飯館，已是八點整。好些客人已經用餐完結，準備打道回府。春水怕遇到熟人，很快進入一個包廂里。他早已訂好了。店家看到春水，十分殷勤，細心招待。這局長光臨小店，那是無上的榮光。

菜果然可口。池塘里吃草的魚，山上吃蟲的雞，地里農家肥種的菜，加上農家的柴火，能幹農婦的廚藝，燒出來的菜，味道能不好嗎？他們吃出了家鄉的味道，兒時的感覺。幾杯小酒，外頭讓人心醉的月光，他與她，都有些飄飄欲仙，渾似不在人間。有時，幸福感就是這樣突如其來，沒有症兆。春水這時覺得當公安局長所得到的滿足，還不好現在這麼美好。

良辰美景，他們相談甚歡，聊過去，聊人生，聊生活。他與她，都小心翼翼地維護著這份美好，沒有提婚姻，提案件。這時候，並不需要沉重的東西。

他們走出包廂時，發現客人已經走完了，店主一家忙碌著收拾碗筷。春水去結賬，店主說不用了，免費，只希望能幫他宣傳宣傳。真是精明的店家，知道他是一局之長，一聲令下，那客人豈不是源源而來嗎？春水執意不肯，放下幾百元，就走了。店家在後邊追。

出來時，春水心情出奇的好，實在找不到人開車，不然他願意與翠芝一路走著回來。兩人似有默契，嘴裡沒說，心裡都知道下面的去處。

打開房門，兩人不約而同地去了卧室看古床。它成了他們共同的老朋友，成為了他們增進感情的紐帶。

沒有開燈，誰也沒有去按開關。月光依然皎潔，街燈依然璀璨，它們的餘輝，照射到房間里，古床的面目清晰可辨。

月光帶來了靜謐，心靈也歸於專一。翠芝對春水說過，道家講究清靜無為，其根本目的，就是讓人能夠守於一處，專註於某事。現代人心靈的負擔太重了，無法承載，精神容易出問題，做事也不能享受到樂趣。在古床的旁邊，她彷彿如春子道姑附體，給春水傳授起道家的吐納之術，龜息之法。雖然她自己入門不久，但她天資穎悟，能說會道，對付春水這樣的學生綽綽有餘。

春水這段時間忙忙碌碌，卻常有了無可得之感。案件沒有偵破，感情沒有突破，婚姻沒有了卻，心亂如麻，糾纏不已。糾結的情緒常控制了他，雖然權力在手，他也束手無策。

所以，寧靜的月光，體貼的姑娘，悠久的古床，夜色的芳香，讓他從這些束縛中掙脫了出來，如有逃出三界的喜悅。

翠芝，他一直對她呵護有加，希望她有更加廣闊的天地和更為美好的未來。那次，她上大學的前夕，她睡在他身邊。他剋制了自己的情感，不想破壞她的未來。幾年過去，一切似乎在輪迴，她又回到了他的身邊。她的真摯與專一無以復加，令人感動。如果不是嫂子的存在，他也許早已接受她的感情，走進婚姻的殿堂。

但這只是也許。

這次，氣氛格外地好，她講著道家的事，如同一個教主，這讓他產生了錯覺，她不是他的妹妹了，不是那個略顯幼稚的孩子，更不是需要人憐憫的姑娘。她的教導讓她披上了一層光暈，在此中，她一直在他心中受幫助被憐惜的地位得到了徹底的轉變。

這種轉變讓他莫名的激動。他克服了心理的障礙，滋生了另一種情感。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緊緊擁抱她。

她熱淚盈眶。為了這個擁抱，她等了足足六年。

她讓自己安靜下來。激動，不是道家所需要的。

只有寧靜，才能得到人間至美的味道。她按著導引之法，制服了激動，讓自己平靜坦然地接受這個擁抱。

這個擁抱緊而有力，稍帶些不安。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呯呯」的心跳。這個她愛戀仰慕的男人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沉著淡定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