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說不要管是怎麼來的，先說清楚這是不是他的聲音。

他知道裝不下去了。

他認栽。

於是，他開始敘述胡局長雇他殺人的經過。

胡局長是通過朋友找到他的。他開始並不知道僱主的真實身份。道上的規矩，就是你花錢，我辦事，從不多問什麼。

他開始跟蹤那個叫郭清的年輕人。

有一個晚上，郭清一個人出來，他似乎在調查什麼。羅漢不管許多，他的目標，就是奪了他的性命。

他悄悄地接近郭清，正準備用手中傢伙下黑手時，郭清突然察覺了，他回頭，看到一個人拿著根粗木棍向他狠狠地砸來。預定計劃是，用木棍打暈目標，然後放在後備箱里，綁上石頭，扔下河中，毀屍滅跡。

郭清雖然察覺了，但還是晚了，木棍重重地擊在他的前額，他眼睛一花，歪歪斜斜地躺了下去。

羅漢上去拖他時，他突然站了起來，死死地掐住羅漢的脖子。

力氣很大，羅漢一下透不過氣來。這時，他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狠狠地朝郭清的胸口刺了一刀。

他中刀后，手漸漸地鬆了。他斷斷續續地問：「是誰…讓你乾的？是不是…我的領導…讓你殺我的？」

羅漢沒有理他，待他人事不省了，把他拖入後備箱，駛向偏僻的河邊，綁上石頭，把人扔入了河中。他做得很細緻，很專業，如果這河道不幹涸，是沒有人會發現的。

後來，他知道，做掉的這個人，是煙草專賣局的幹部。

他記得這個人死前說的那句話，「是不是我的領導讓你殺我的？」

作為職業殺手，應當有職業道德，不應打聽客戶的秘密的。但由於這句話，他就留意了一下煙草專賣局的領導。

這一留意不打緊，竟發現了一個驚天秘密。這局長，竟是一個巨大的煙草走私集團的老大。

他立刻提高了價碼。這一單，是他掙得最多的一樁生意。做了這一單后，他就決定，洗手不幹了。他準備在城管局好好乾下去，雖然工資低些，但比較踏實，做殺手，是在刀尖上過日子，說不定哪天說沒就沒了。錢雖然不少，但掙得多，花起來就大手大腳的，再多的錢，到他的手上，都會很快流出去。

七十六

順藤摸瓜。根據羅漢的供述，辦案人員很快把胡局長抓捕歸案。當他被帶出辦公室的時候，希望不要戴手銬，繼續保持一個領導的風度，這裡儘是他的部下。他的請求被同意了。他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所以，並沒有有太多的驚慌。

他已經把後事安排好了。老婆孩子都已經移民澳大利亞，在那裡過著富足安寧的生活，銀行戶頭上有天文數字的存款。他這些年，人間的榮華富貴，嘗了個遍。

他在衛生局任職時，就已經有了公司，那時做的是藥品生意，暴利的行業。他擁有權力與關係網，那錢就像嘩嘩的流水，不斷地流進他的腰包。後來，到了煙草專賣局，他因勢利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起了煙草走私的行當。他白天的執法者，夜晚是違法者，他愛上這種遊戲。按理說，他已經不缺錢了，不需要這樣鋌而走險。但他停不了。就像一個賭徒，不管是贏，還是輸，都不是歇手的理由。

單位里，人們叫他胡局長，這是個真實的存在。江湖上，人們稱他為老李，這是個影子一般的人物。人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所有的生意，他都有代理人。他建立了一個組織嚴密，分工明確，獎罰分明的組織。在這個組織里，他擁有絕對的權力，甚至可以決定某人的生死。從這點上，他更喜歡老李這個角色。胡局長的角色受到很多的牽制，好多事情不能作主。他經常批判體制的僵化。

他掌管華東華南好幾省的捲煙走私網路。錢對他來說，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他要的是成就和掌控。他把掙來的錢都用在手下得力幹將的培養上。他相信，任何事業，人才是第一位。

由於他用人得當，這個網路經營了好幾載，雖有些小風小浪，但總體上運行平穩。

其實只要遇到認真的官員，他的網路不難識破，但由於他自己本身也是官員，一有風吹草動，他早已心知肚明，會及早地做出防備。春水就是他遇到的認真官員中的一個。他本來對春水很有好感，想重點培養他，使他成為網路中的關鍵一環。他甚至考慮，把這個網路交給春水去打理。可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春水，在有些方面，相當有原則，金錢與美女，可以打動他，但不能收買他。

後來，這個春水竟不聽命令，深入調查煙草走私案。那個叫郭清的愣頭青，還不知天高地厚，竟想查出老李是何方神聖。他坐不住了，決定斬草除根，一不做二不休。他還有後手，如果春水還查下去的話，同樣會把他做了。

春水調離了。他鬆了口氣。他並不想殺戮。

他老婆雖然不在身邊，但他不缺少女人，相反，他的女人泛濫成災。這個世界，有了錢，就有了女人。他只要想上哪個女人，先送套房，不答應的話，再送輛名車，屢試屢成，沒有例外。

其實，他很希望出現例外。女人都這樣，他都有些看不上了。他喜歡有性格有個性有追求的女人。可他一直沒有遇到。

在煙草專賣局，他喜歡王局長。這個女人氣質高雅，如梅如蘭，散發著一種不一樣的氣息。她是個有閱歷有故事的女人，與這樣的女人交往，如進入一個幽深的庭院，小徑彎彎，走廊曲曲，通過不斷的交往，會發現一個接一個的洞天。他試圖按近她，拉攏她。她不缺房子，不缺車子，這一次，他發現，他給不了她什麼。

他想給她展示他所建立的地下網路。這可以體現他作為一個男人的雄心與抱負。可怎麼能給她展示呢？就算老婆孩子，他也沒有提起過。

隨著生意越做越大，網路越來越廣，他自己都有些害怕了。錢只不過是個符號了。他幾次想收手，完完全全地做個令人尊敬的煙草專賣局局長。他明白一個道理，走多了夜路總會碰見鬼的。

鬼終於來了。沒想到的是，這個鬼，竟然是春水。

這個曾經與他一起游過京城，談過生意的年輕人，換了單位，還對他緊追不放。這真是緣分。

他不知道，春水竟然與他的情人之一，那個研究生小張，有過一腿。他那時以為，春水是可以信任的。春水看起來誠懇，甚至讓人感覺有些木訥。這個年輕人沒有進過大學，吃過苦。現在能吃苦的年輕人不多了。

他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問題是，他總以為，他什麼事都知道，什麼局面都能掌控。就是自信，錯了，應是自負，害了他。

胡局長被抓以後，面對專案組的審問，他沒有逃避，更沒有頑抗。他像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似乎在講一個故事，一個別人的故事，講到精彩處，他還時不時地作個停頓，好像暗示著，此處應當有掌聲。

他是個明白人。在多年以前，他就在等待這樣的時刻。現在，他終於可以暢快地講述自己的故事，從來沒有對人講過的故事。

他很希望，在聽眾中，有王局長在。她一定會目瞪口呆吧。

專案組根據他的招供，進行收網抓捕，大大小小，抓了二百餘人，贓物金額多達數十億。

春水沒想到，這背後，竟有這樣的驚天秘密。他現在，非常想見到雨燕。他理解她。出走，是因為痛苦。她無法面對心愛的人突然消失了。

春水覺得，雨燕一定對他存在著誤解。他讓她嘗到了男女間歡愛的滋味，又突然停止了；他把郭清介紹給她，又突然消失了。她一定覺得，春水在戲弄她。

如果時間允許，春水一定要去西部找她。但他走不開，因為魏局長。

對魏局長的查辦遠不如胡局長那麼雷厲風行。胡局長的案子是省廳親自督辦的，涉及面廣，金額多，性質惡劣。而魏局長，充其量就是個小官僚的貪腐案，這種案子太多了，上面沒多大心思，吸引不了多少眼球。級別上也存在差距，胡局長是正處級幹部，魏局長只是正科級。

不過，李市長已經悄悄地安排人員對魏局長的進行查辦了。他的偵察重點在於魏局長與政協主席之間的關係到底有多緊密，能不能藉此機會搞倒政協主席。

雖然政協主度與市委書記的關係不錯，但如果一旦查清他的違法事實，相信市委書記不會包庇他的。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市委書記相當有原則。

春水在等待著，痛苦地等待著。他害怕去單位，他的背脊樑已經被人指出洞來了。魏局長這一招相當狠毒，殺人不見血。換了一般人，會被他逼瘋的。

但春水還頂得住。他一直在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