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去的時候，魏局長根本沒有看他。其它人都感覺到了氣氛的緊張，一個個正襟危坐，大氣不敢出。魏局長說，最近局裡有人上竄下跳，唯恐天下不亂，嚴重危害了正常的工作秩序，對這樣人，他絕對不會手軟。他是有手段的人，上面有人，有什麼事有人罩著，有些人乳臭未乾，仗著自己是小白臉，就不知道幾斤幾兩了。

他這麼一說，一個個更加沉默了。

他繼續說，城管隊自從把李永昌開除以後，工作作風為之一變，業績越來越好了，其中，城管隊長劉二功不可沒，局裡正在研究，把劉二升為副局長。當然，這需要經過組織程序，得到上級主管部門的批准。春水副局長初來乍到，對城管的業務不是十分熟悉，局裡經過研究決定，他不再主管城管隊的業務。

大家看著春水。他一言不發。

魏局長對春水說：「你沒有什麼意見吧？」

這個陰陽怪氣的東西，他自己的決定說成是局裡的決定，局裡何時開過局務會了？怕春水不斷地調查下去，把城管隊的黑幕一層層的揭開，就調虎離山，不讓春水幹了。

春水的臉上陰沉沉的，沒有答理他。

魏局長不依不饒，又對春水說：「你那個秘書怎麼樣？局裡準備另外給你配個秘書。秘書要稱職，不能拉幫結派，給人背後捅刀。」

真是欺人太甚，連秘書都要換了。魏局長的心思他明白，說是另外配個秘書，其實是在他身邊安排個眼線，盯著春水。

春水不能沉默了，他說話了，聲音有些激動：「來到城管局后，我承認，我的經驗不足，但我一直在努力工作。今天把我的主管業務說撤就撤了，事先沒有開會研究過，也沒有給我通過氣，這不符合組織原則。換秘書的事，更不能說換就換，不經過當事人的同意。而且，我想問魏局長，今天開會的用意何在？是誰提議開會的？開會是針對誰的？我想請你把話說清楚。」

魏局長開會發言從來沒有人敢頂撞他，反駁他。他一直以老大自居，說話霸氣十足，不管對誰，都是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他沒想到，平時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春水竟當面撕破臉皮了。他近來對春水做了調查，知道他不是同路人，得趁早採取措施，省得夜長夢多，節外生枝。他以為，春水沒有掌握多少內幕。

劉二站了出來，氣勢洶洶地指著春水大聲咆哮：「你算老幾？局長講話都不聽了？太放肆了。」

這狗仗人勢，氣焰囂張。春水一聽火就來了，他還是劉二的頂頭上司呢，竟然說他目無領導。他「霍」地站了起來，走了過去，把劉二指著他的手打了下去，「給我坐下，什麼目無領導？我是你的領導，對我大叫大喊的，到底是誰目無領導？」春水眼睛中逼人的氣勢把劉二鎮住了。他領教過春水的厲害，乖乖地坐了下去。

春水對參加會議的全體人員說：「今天我說這些話並不是想與魏局長作對，他是一局之長，我尊重他。但他是人，是人就會犯錯誤。所以，我想說理，把道理說清楚，這不是目無領導。」

話說得有理有據，分寸得當，這下輪到魏局長下不了台了。他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只好拍了拍桌子，宣布散會。

春水與魏局長的矛盾公開化了。

他安靜地坐在那裡，待所有人走完了，也沒有動。沒有人來安慰他，大家都害怕魏局長。他一手可以遮天，整起人來毫不含糊，而且不動聲色，殺人不見血。前段時間有一位副科長因為一件小事得罪了魏局長，就過上了豬狗不如的生活。他上班遲到一分鐘，魏局長就會召開全局大會來批評教育，又是學文件，又是作檢討，還上升到社會綜合治理的高度。他寫的報告錯了一個字，就要被公開示眾，意謂這副科長不學無術，錯別字連篇。誰和他親熱一點，也跟著遭殃，站錯了隊，後果很嚴重。最後，這位副科長十分害怕上班，乾脆請了長假。這不算完，請假就扣資金，扣工資，扣得一分不剩，經濟來源沒有了，這副科長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病了，病得還不輕。這樣的事並不新鮮，魏局長就是通過這些手段，鞏固了自己在局裡獨一無二的領袖地位，他說一，沒人敢說不，他說矮，沒人敢說西，他對著高高在上的太陽說，雨下得好大呀，眾人也跟著附和，雨下得真大。

春水知道，等待他的，將是一個接一個的麻煩。他當初韜光養晦，就是怕魏局長這一招。

既然這樣了，那就接招了，大不了不幹了。這官當得相當憋屈，他真想一走了之，不想與這幫鳥人玩了。但不能意氣用事，通過在煙草專賣局的歷練，他已經成熟不少。再說，這種鳥人在這裡作威作福，太猖狂了，一定要把他繩之以法，才解心頭之恨，也算是為百姓除害。

現在最要緊的，搞清楚昨天襲擊他的歹徒身份。上法庭，是講證據的，就算天下人都知道的真相，如果沒有證據，那也是白搭。

蹊蹺的是，他們竟然失蹤了。這隻能說明一件事，公安裡面有他們的內應。

難道魏局長與公安局的某些人是一夥的？完全有這可能。

不管怎樣，去公安局走一遭是必須的。他理清了思路，去了市公安局。

沒有熟人難辦事。雖然他也貴為城管局副局長了，但他根基淺，平時也其它單位走動少，做官時間不長，沒有人認得他。他在公安局裡轉了一圈，竟不知道找哪個部門反應情況。

還是找個女同志吧。春水在女人面前更有自信。他走進一間辦公室，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正對著小鏡子在補妝呢，就問：「請問一下，我想反映點情況，不知該找誰，能指點一下嗎？」那女人頭也沒抬，抿著嘴唇，沒有答理他。春水走近了一點，又問了一次，她終於抬頭了，見到春水，眼前一亮，說：「反映什麼情況呀？你找信訪辦去。」說完，帶著他走進信訪辦，春水對她說謝謝，她拋了個媚眼過來，扭著腰肢走了。

信訪辦的接待同志五十來歲吧，讓春水坐，並要他出示身份證。春水說明了情況，要求市局督促下面的派出所加緊追捕，查明事件真相。不知為什麼，春水並沒有說自己是城管局的副局長。那同志態度蠻和藹的，但解決不了問題。他說如果春水報案了，派出所的同志就會立案偵查，讓他放心。現在案子多，警力不夠，一時半會怕解決不了，請春水諒解。他還說他反映的問題已經登記在冊了，並會把它轉交給報案的那個派出所，等候處理。

春水聽不下去了，走出了信訪辦。皮球又滾回去了，問題一點都沒有解決。

還是專心對付魏局長吧。他作風不正、玩弄女人的證據已經到手了，如果情況緊急，可以把這個送呈給有關方面，就算告不倒他，也可以弄臭他。

春水心情低落。再去上班，發現氣氛不一樣了，人們像躲瘟神一般地避著他。他走過去，人們在背後指指點點的。

他發現小江同樣也開始避著他了。她是信得過的人，她這樣做總有她的理由。春水找了個機會，問她是怎麼了，有人說什麼了嗎。

她說是的，整個局裡都在風傳他（她）的關係，說得相當難聽。春水在風言風語中，成了專門玩弄女性的西門慶，而小江本來名聲就不好，碰上這樣的事，更是說什麼的都有，說她是潘金蓮再世，說她非常淫蕩，外頭有十幾個野男人。女人最怕遇到這樣的事。

由於他（她）確實存在這種關係，身不正，就怕影子斜，他（她）一籌莫展。那些小道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連時間地點細節一概不落。

魏局長召開會議了，專門研究小江秘書的問題。他說秘書是協助領導做好工作的，而不是陪領導睡覺的，領導同志更應當潔身自好，管好自己，同時管好身邊的同志，如果與下屬發生不正常的關係，成何體統，怎麼體現領導幹部的素質？他說得相當激動，連自己都被自己感動了。他話鋒一轉，說當然這只是群眾議論，沒有證據，但並非空穴來風。所以，為了嚴肅紀律，必須把小江調換工作，不再擔任春水的秘書。他建議，讓小江在家休息一段時間。

他對小江開刀了。

春水知道，這時候如果爭辯，正中魏局長的下懷。這種事，越抹越黑，越說越玄。先退一步吧，讓小江休息休息也好。

小江在會上就流淚了，她跑了出去。這樣不給人情面，會把人逼上絕路的。

春水一再提醒自己，要冷靜，每遇大事有靜氣，不要被怒氣沖昏頭腦，失去理智。

他一直保持著平靜的表情，高昂著頭，有人投來目光，他並不躲避。待會開完后，他臉無表情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