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貴妃從美人榻上起來，那雙狹長的鳳眼裡全是凌厲。

  只是瞬間之後，榮貴妃卻是又恢復正常。她半坐美人榻上，目光往四周看了眼。

  喜鵲立即招手屏蔽左右。

  等周圍都安靜下來，周遭靜靜地沒有聲響。屋內才傳來榮貴妃的聲音：「本宮記得，萬歲爺從不會帶人去竹苑住。」

  萬歲爺素來畏熱，一到夏日裡極少去後院。前幾年建了竹林之後，夏日裡在後宮裡住的時日就越發少了。

  基本上一個月才去個那麼五六回。

  只是這事做的隱秘，後宮知曉之人少之又少。榮貴妃也是前兩年才偶然得知，便聰明的沒有泄露出來。

  「昨日竹苑有人了？還是說淑妃過去了？」整個後宮，榮貴妃想到的也就只有淑妃一個。

  「奴婢不知。」喜鵲在一旁搖著頭。

  乾清宮的事，只要是萬歲爺不說，哪怕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是難以打聽出來。

  「只是，林公公卻是一大早就去太醫院跑的。」

  「林安親自去請。」榮貴妃仰躺在美人榻上，抬手舉起手邊的茶盞，低頭微微抿了口。

  「那必然是萬歲爺有什麼吩咐。」

  能使喚的動林安的，整個宮中壓根兒就沒幾人。何況……林安還是一大早就過去請的，必然是出了何事。

  喜鵲立在一旁安安靜靜的。

  過了片刻之後才輕聲兒問：「娘娘，會不會是因為沈容華？」

  榮貴妃舉著茶盞的手一下子頓住：「為何這麼問？」

  「如今整個後宮剛好沈容華有了身孕。」宮女站在她身側，殷勤的上前替她捶著肩膀：

  「徐太醫剛好擅長這方面的，會不會……是萬歲爺去詢問沈容華腹中的胎兒？」

  喜鵲聲音循循漸近，語氣里還夾雜著幾分試探。

  榮貴妃仰躺在美人榻上，卻是一臉既定的搖著頭：「不會。」

  她低頭，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萬歲爺對沈容華腹中的胎兒都不在意，又怎麼會一大早就派徐慎去過問？」

  何況……榮貴妃眯了眯眼睛。

  想到那日在長秋宮，萬歲爺聽到沈容華有孕時的表情……

  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派人去長秋宮查查。」沈容華腹中的胎兒來的過於蹊蹺，是真是假一概不知。

  至於萬歲爺清早為何派人去叫徐慎……榮貴妃捧著茶盞的手輕輕敲了敲。

  「派人跟著徐慎，查查他開的什麼藥。」

  這個後宮已經多了個懷孕的女子，若是再來一個……

  榮貴妃不知想到什麼，搖頭輕笑了聲：「後宮安靜了這麼久，如今看來怕是有的熱鬧了。」

  ******

  榮華殿的人手都伸到太醫院了，沈芙卻還絲毫不知。

  正午的陽光熱的有些燥人，窗外的柳樹隨著風微微輕晃。

  沈芙懶洋洋的躺在秋海棠的的軟塌上，搖著手中的團扇，一副動都不想動的架勢。

  身後一陣腳步聲走來，沈芙拿著團扇的手立即放下。雙眼睜開，撐著手往屏風處看去。

  「是不是來了？」

  沈芙的話音剛落下，屏風後小宋子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小宋子自打前段時日入了小主的眼兒之後，這才沒多久就開始成了合歡殿的第一人。

  除了紫蘇之外，沈芙最相信的也就是他。

  好在小宋子也算是機敏，長得更是不錯。十幾歲的小太監生的唇紅齒白的，笑起來一邊臉上一個小梨渦。

  此時手中提著食盒，恭恭敬敬的走上前衝著沈芙道：「奴才給小主請安。」

  小宋子撫著袖子剛要跪下來磕頭行禮，只是射身子還未彎下去沈芙就立即伸手阻止：「快快快，快起來。」

  她一臉期待的看向小宋子手中的食盒，眼巴巴的開口：「是不是將酸梅湯帶來了？」

  盛夏的天，如今正是天炎。正午的太陽熱的人止不住的燥。

  沈芙夏日裡本就沒胃口，吃的少了人也瘦了一圈，每日裡就等著點酸梅湯開胃。

  可自打上回從竹苑中回來後，萬歲爺就斷了她這番湯水。

  美名其約喝多了這些東西不好。

  沈芙忍了五六日，等著月事總算乾淨了，這才急急忙忙讓小宋子去御膳房給她提湯水來。

  「帶來了，帶來了。」

  小宋子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檀木桌上，額頭上一臉的汗水也顧不上擦，急急忙忙的將食盒給打開。

  「奴才一拿到就急急忙忙跑過來的，小主快嘗嘗可是這個味。」

  小宋子說著，雙手從中食盒中掏出一盅陶瓷罐放下。

  沈芙滿臉的期待在看見那陶瓷罐後瞬間變得煙消雲散。

  「怎……怎麼不是冰鎮的？」

  那陶瓷罐放在桌面上，打開後陶罐上半點兒冰氣都沒有。裡面的酸梅湯更是平淡無奇，滋味平平。

  紫蘇站在一旁，見狀伸出手指在那陶瓷罐上試了試：「咦，真的不是冰的。」

  「奴才也盡力了。」小宋子抬手撓了撓腦袋，他一路過來的，臉色都漲的通紅。

  見小主一臉失望的看著自己，小宋子滿臉的愧疚：「但是奴才去了御膳房，無論怎麼說那些小太監就是不給。」

  「這……這豈有此理。」

  沈芙還未開口，紫蘇先是坐不住了。手中的團扇往桌面上一放，即刻就要往門口沖：「我們姑娘自幼都是捧在老太太手心裡長大的，要星星不給月亮。」

  「入了宮少說也是四品的容華，那些奴才們當真兒是欺人太甚，居然連碗酸梅湯都不肯給。」

  紫蘇氣的整個人暴跳如雷，跟個炮仗似的就要往門口沖。

  好在小宋子眼疾手快的急忙伸手拉住了她：「姑奶奶，你行行好。」

  小宋子看了沈芙一眼，支支吾吾的聲響從喉嚨中擠出來：「小主還未開始說話呢，你就別搗亂了。」

  沈芙的確是不舒坦的緊。

  這麼熱的天，胃口不爽利派人去御膳房要碗冰酸梅湯都要不到。

  是個人心中都不舒坦。

  但就像是紫蘇說的這樣，她身份在這兒，恩寵放在後宮雖說是不顯眼。但萬歲爺也來過幾回。

  若不是有人特意囑咐過，沈芙不敢相信會有小太監如此大膽。

  「可是。」沈芙沉默一會兒，睜著眼睛看著小宋子。

  「可是有人說了什麼？」紫蘇也瞪大了雙眼，通紅的眼睛微微看著他。

  「難道是有人針對我們小主？」這大夏天的斷了冰塊，也太折騰人了。

  小宋子的目光在兩人面上來回的張望了一圈，隨後點了點頭：「是，是萬歲爺。」

  「萬歲爺？」

  小宋子確定似的點著頭：「御膳房的小太監說了，萬歲爺特意吩咐過不讓小主食冰飲子。」

  萬歲爺的話就是聖旨，這樣一吩咐下去，整個御膳房的小太監哪怕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給合歡殿的飲食里慘冰塊。

  聽說就連何才人那兒也受了影響。

  何才人地位低，每日的冰利本就不多。如今這不分青紅皂白的一下子就斷了冰塊，何才人還當自己是得罪了人。

  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的尋法子呢。

  當然，這只是題外話。小宋子抬起頭，一臉同情的看向自家小主。

  自打那日之後，沈芙日日都要喝藥，一日三碗可謂是一頓不拉。

  雖是沒再加黃蓮在裡面，但也同樣是苦不堪言。

  不僅如此，萬歲爺不知從哪裡聽來的。月事中的女子不易過涼，不能被寒氣侵擾，最重要的是更加不可食用冰飲。

  於是，自打那日從竹苑中回來之後，沈芙的日子就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每日裡冰供減少了一半，冰飲子更是一點兒沒有。

  無論是塞銀子還是說好話，都是不為所動，那些奴才們說不給就是不給。

  幾次三番之後，沈芙也就乖覺了了。知曉這背後必然是有萬歲爺在從中作梗，但她每日裡忍著盼著就想著凡是都有個頭。

  月事走了之後這一切都好了。

  可！

  萬萬沒想到，月事走了萬歲爺竟也同樣不讓？甚至是連著冰鎮酸梅湯竟是都不給了？

  「我每日一天三碗藥，喝的膽汁兒都要吐出來了。」沈芙氣的站起來，雙手捏著拳。

  「就為了等月事走了之後，這一切都恢復原狀，可萬萬沒想到……」

  沈芙只覺得她的命比每日喝的湯藥還要苦。聳拉著一張臉，死死咬著牙：「萬歲爺實在是欺人太甚。」

  「對！」身側的紫蘇跟著符合：「實在是欺人太甚！」

  小主已經夠氣了，你在這兒湊什麼熱鬧？

  小宋子無奈的伸手拉了拉紫蘇，示意她不要拱火。

  隨後抬起頭擠出滿臉的笑：「小主，這到底是萬歲爺吩咐的，您就算是心中再不舒坦，可也萬萬不要與萬歲爺置氣。」

  他家小主的脾氣可是嬌的很。

  這萬歲爺看似是斷了小主的冰飲子，但仔細一想還不是因為心中惦記著小主。

  不然這後宮的嬪妃多了去了，個個都能來月事，也沒見著萬歲爺去關心一下。

  不說別的，小主在萬歲爺心中地位肯定是不同的。

  小宋子心中跟帶著桿秤似的，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沈芙不傻，氣憤過後理智卻是漸漸地回籠。她鬧的再厲害，怕是也無濟於事。

  何況，這一切都是萬歲爺一句話的事。

  想明白的沈芙怒火瞬間下去，她眼神往桌面上一瞥，隨即指著紫蘇道：「走，隨我去御膳房。」

  「小主，您要去御膳房跟他們理論啊？」紫蘇一臉擔心，聽了話卻又屁顛屁顛的跟在身後。

  「那些奴才不會聽咱們的，小主要是去理論的話，還不如用銀子砸。」反正她們顧家有的是銀子。

  「這是宮裡，不是在蘇州。」沈芙忍不住的朝著紫蘇無奈的搖頭。

  「日後這樣的話莫要在說。」

  紫蘇乖乖的點了頭，接過宮女手中的油紙傘撐在沈芙頭頂，到底還是忍不住的問道。

  「那小主你去御膳房做什麼？」

  「解鈴還須繫鈴人。」沈芙看著頭頂的烈日，憂愁的嘆了口氣。

  「如今只有想法子讓萬歲爺親自開口收回成命。」

  「那去求萬歲爺應當去乾清宮啊。」紫蘇疑惑的道：「那我們去御膳房做什麼？」

  跟在身後的小宋子也疑惑的抬起頭。

  「先禮後兵。」正午的烈陽曬的人心煩，沈芙踩著步子無奈的衝著兩人一人看了看。

  「求人辦事不得先帶點禮？」

  紫蘇先是懵懂的點著頭，隨後想起什麼眼睛瞬間瞪大。

  這去御膳房送什麼禮？

  小主，小主她不會是想著親自下廚吧？

  ******

  正午剛過，如今正是午休的時候。御膳房內罕見的沒幾個。

  瞧見沈芙過來，幾個看守的小太監換亂的不知如何是好，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不用多禮。」沈芙往四周轉了一圈，倒是極為滿意。

  這個點御膳房的人少，倒也不必被人盯著看。

  「我今日過來是想著做一份湯水，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我。」

  跪在地上的幾個小太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聽了吩咐後全都紅著臉退開。

  沈芙對這御膳房還不熟悉，但好在的是裡面東西齊全。

  她之前也下廚過幾回，但拿手的也就只有餃子湯圓這些簡單易做之類。

  「小主，要不我們換個法子吧。」紫蘇上前。

  「小廚房新來了幾個廚娘，做的糕點也是一絕，您親自送去給萬歲爺，萬歲爺一樣知曉您的心意。」

  「你不懂。」沈芙卻是搖頭：「這東西不是看好不好吃。」

  萬歲爺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

  她做飯只是個幌子而已，萬歲爺嘗不嘗還不一定呢。

  只是這親手所做四個字，聽起來不一樣些而已。

  再說了，整個後宮都是萬歲爺的，他坐擁一切什麼東西沒有？

  「求人辦事得有求人辦事的態度，親手下廚做飯只是明面兒上看起來好聽而已。」

  沈芙忙活了一下午親手做了一碗湯圓，又親自拎著食盒往乾清宮去。

  乾清宮的小太監倒是機敏的很，知曉如今這位沈小主風頭正盛，老遠的瞧見沈芙便立即就進去稟報。

  沒一會兒林安便出來了：「奴才叩見沈小主。」林安遠遠兒的瞧見沈芙便立即彎腰打了個千兒：

  「沈小主，今日怎麼有空來了乾清宮？」這位如今可是得罪不得，萬歲爺明顯正上心著呢。

  一個小小的月事不調，每日裡萬歲爺都要過問一遍。

  這份待遇，整個後宮可謂是絕無僅有。

  林安想到這兒，對著沈芙笑的更加溫和。面上擠出一絲笑來：「倒是讓沈小主好等。」

  「公公嚴重了。」忙活了一下午，如今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沈芙舉著手中的托盤，低下頭笑的一臉溫柔：「帶了些湯水來，想著給萬歲爺嘗嘗。」

  親手所做四個字說出來就顯得不那麼值錢了，沈芙故意垂著眼眸，小聲兒問道：「也不知萬歲爺現在得不得空見我。」

  「旁人或許沒有，但沈小主必然是得空的。」剛小太監進來已經稟報過了，不然他也不可能出來。

  林安忙殷勤的推開門，擠出笑意衝著沈芙：「小主請隨奴才來。」

  沈芙聽到這兒才算是鬆了口氣。忙活了一下午，若是連面都沒見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好在萬歲爺此時有空見自己。

  沈芙拎著食盒，衝著林安感激的一笑，連忙跟在他身後進屋。

  朱紅色的大門剛關上，身後站在一旁的紫蘇卻覺得不對勁。

  小主這幅樣子怎麼像極了去求祖父祖母的樣子？

  未曾入宮之前在家時，只要小主一犯了錯，又或者是想要什麼寶貝。

  一準會親自做些吃喝湯水之類的。

  而顧家上下都拿小主為心肝寶貝寵，人人都吃姑娘這一套。

  只要一親自下廚，無論是小主想要什麼，恨不得天上的月亮都想法子給她摘下來。

  甚至是……為了小主的臉面，哪怕是她做的再食不下咽，都會沒人講一句。

  隨著門發出聲響，紫蘇忍不住心中的惆悵：「如今求的是萬歲爺，可不是姑娘的祖父。」

  她一臉憂心忡忡。

  到時候若是姑娘做的東西太難吃，萬歲爺總不至於會因此治小主的罪吧？

  「你說什麼？」門口都是乾清宮的奴才，小宋子唯恐再外丟了小主的臉面。

  悄悄兒靠上前，小聲兒道：「你剛剛說什麼呢？」

  紫蘇抬頭看著面前緊閉著的門，深深地嘆了口氣。

  「但願萬歲爺鐵石心腸一些。」

  千萬！千萬一口都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