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真是個操蛋的世界啊
夜色已經很深了，大海正在漲潮。
黑色的潮水拍打在車站外礁石林立的碎石灘上，破碎成白色的水花。
背殼反光的小螃蟹和小蝦鑽出沙堆，爬上碎石灘而後被潮頭拍得東倒西歪，但在恢復身體恢復平衡之後還是努力地爬著，不知要前往何處。
周軒行走在潮濕的沙灘上，皮靴有條不紊地起起落落，帶出了一條深淺不一的長長足跡。
隨處可見的水窪倒映出夜空的碎片，碎石灘上像是撒了一把繁星。
周軒一眼就看到了沐浴在星辰月光中的櫻井莉香。
少女的打扮跟幾天前時一模一樣，陳舊白色羽絨服搭配上牛仔褲，手腕上繫著一條四葉草手鍊。
只不過她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風塵僕僕的氣息，白皙的脖頸上長出了慘白色的堅硬龍鱗，黑紫色的血管肉眼可見地在肌膚上跳動著，密密麻麻十分駭人。
周軒走到了櫻井莉香身邊，深吸了一口氣，久久沒有開口。
他的心中絲毫沒有終於找到少女的欣喜或者激動，而是有些悲傷與痛苦。
顯然，身旁的這個少女很早就飲下了最後一支的莫托洛夫雞尾酒，體內的龍血已經狂暴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雖然她人生的花季還沒開始，但死亡已經不期而至。
除非現在能立刻弄到白王的胎血，不然就算是耶穌下凡也救不了她。
此時，櫻井莉香輕聲開口，聲音中有些顫抖又有些釋然：「先生……好久不見。您是來殺我的嗎？」
「我聽學校里的人說，本家執法人都是很厲害很厲害的混血種，他們每天都在日本各地斬殺那些兇殘失控的鬼。」
「我……我現在已經是鬼了，應該被殺死。」
周軒坐到了櫻井莉香身邊的沙灘上。
他這才發現少女的眼睛已經徹底成了兩個可怖的黑洞，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因莫托洛夫雞尾酒而墮落為死侍的混血種，普遍都會徹底喪失視力。
為了能看清這個世界幾天，對面的這個女孩已經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周軒輕聲開口：「你是怎麼認出我的？還是根據氣味？」
櫻井莉香微微一愣，而後展顏一笑。
「是呀！您的氣味很獨特，感覺十分朝氣蓬勃，但又有種很成熟的感覺，像是活了很久很久，經歷了很多很多事情一樣。」
說到這，少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表情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可能隨時都會失去控制，待在我身邊很危險，要不請您還是離我遠一些，我會自己解決的。」
聞言，周軒微微一愣。
他低頭一看，發現少女已經變作龍爪的手中緊緊握著一把鋒利的短刀，寒光閃閃的刀尖正對著自己的心臟。
周軒忽然有些語塞。
他覺得面前這個少女實在天真得有點可愛。
天真地以為一把短刀就能殺死死侍。
就算是B級甚至是C級的死侍，生命力都旺盛得跟小強有的一拼，普通刀具很難起到有效殺傷。
更何況妹子，你是A級的混血種啊！
墮落為死侍後能和源稚生那樣高高在上的皇短兵相接的強大生物。
這把刀對你連皮外傷都做不到啊！
而且，伱還天真地接過了別人遞來的莫托洛夫雞尾酒，並且一瓶不拉地全部喝完。
世界上沒有從來白吃的午餐。
如果真的是能進化成純血龍類的好東西，誰會無償贈送啊？
外面的世界確實多姿多彩，但也不值得你連小命都不要，只為了風餐露宿地跑個幾天吧？
不要太天真呀，少女！
而且大叔我可是很強很強的，源稚生都不夠我兩刀砍的。
你完全不需要擔心我的安全。
而且我這人一向同情心泛濫得爆棚。
等我把赫爾佐格和奧丁那兩個雜種弄死之後，我肯定會把你從那個監獄裡弄出來的。
到時候整個日本你想去哪就去哪，在外面你可以蹦躂到你完全不耐煩為止！
然後你就可以加入擺爛大軍，大叔我會給你介紹很多很多好玩的遊戲。
未來的人生是那麼精彩紛呈。
但……為什麼你卻落入了這麼一個莽撞草率的不理智結局！？
像你跟白櫻花般柔軟又文藝的姑娘，為什麼會作出翻牆越獄這種狂野的事情啊！？
或者你再等等。
過幾天我就送白櫻花標本和愛媛縣明信片給你了！
到時候你要是想出去溜達溜達，就跟我說一聲就好啦！
我肯定會帶你出去的。
我老好人了！
……
周軒將自己的臉深深埋入雙手，渾身上下的肌肉死死地繃著，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心中控制不住地在亂七八糟地吐槽，但這一千句一萬句的背後卻是深深的無力與痛苦。
自己現在確實很強很強。
龍王以下皆為螻蟻，所有混血種沒有一個能和他正面交鋒，甚至是一般的龍王他都能當雞殺。
周軒要是一時興起準備投奔龍族，那全世界的混血種都得哭著喊著抱他的大腿，苦苦哀求大佬回心轉意。
金錢美女權勢什麼的，更是信手拈來，隨隨便便都能搞到。
但這些又有什麼用？
你確實很牛，犀利無比，猛得一塌糊塗，但你還是救不了面前這個女孩的生命。
她已經要死了，但你無能為力。
此時此刻，周軒忽然深刻地意識到一個事實。
龍族的世界從來不是熱血輕鬆的輕喜劇，而是千萬年來用無數混血種和龍類的生命與鮮血書寫而成的悲劇集合。
此時，一隻用羽絨服袖子包著的龍爪輕輕碰了碰周軒的肩膀。
「先生，要不……我給您講講這幾天的所見所聞怎麼樣？」櫻井莉香拘謹地試探性開口。
少女覺察到身邊這個大叔情緒好像有些不好。
她之前看過的一本書上說：「當人心情不好的時候，與人聊天是很好的排解方式。」
但櫻井莉香想了又想，終究沒有找到什麼合適的話題。
而且自己現在滿腦子都是逃出教會學校後的所見所聞。
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
短短几天的時間感覺比她之前的十八年都要豐富多彩。
看著少女的表情，周軒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沉默了一會兒，擠出了一個笑容，故作輕鬆地開口道：「好呀！說起來我找了你整整兩天耶，結果一直沒有任何線索，我也很好奇你這兩天跑哪裡去了。」
聞言，櫻井莉香滿臉羞愧地笑了笑：「十分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現在不是找到你了嘛！而且還是在愛媛縣，說起來這裡的烤青花魚和鯛魚飯都很好吃。」
「這樣啊！」
櫻井莉香點了點頭，嚮往之情在臉上一閃而過。
隨即，她說起了自己這兩天的經歷。
在少女的描述中沒有任何關於翻山越嶺長途跋涉的疲勞與辛酸，反而是充滿了見識新事物的興奮。
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花朵草木、嘰嘰喳喳飛過天空的不知名飛鳥、趴在水邊喝水的小鹿、遠處人聲鼎沸大廈林立的城鎮……
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
「對了對了，我在電視劇里看過，在那座山中有一條隧道，隧道兩側生長著好多好多植物！」櫻井莉香興奮地伸出手，指向遠方。
「從常見的松毛櫸、胡桃楸、三花槭到名貴的紅皮雲杉、朝鮮崖松和寒櫻，那裡都能找到，而且樹叢間隙還生長著忍冬和山刺玫這種野花。」
「聽說在夏天這些植物長勢最好的時候，整個隧道都會被籠罩其中，坐著電車經過，一抬頭就能看見一朵朵由五顏六色樹葉和花組成的雲朵」
周軒看著櫻井莉香臉上的雀躍和那指向了大海方向的龍爪，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櫻井莉香也逐漸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自己所說的東西是註定無法觸及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來越低。
沒有人不害怕死亡。
櫻井莉香這樣年僅十八歲的年輕人更是如此。
這幾天見識一個又一個新事物的喜悅感讓她像是騎著世界上最矯健的駿馬，一路絕塵而去，將所有憂慮與恐懼全部遠遠地甩在身後。
但現在，她已經停了下來。
對於死亡的恐懼終究還是追上了她，如狂奔的野馬群般踏過她的腦海，堅硬的鐵蹄在腦神經上敲打出巨大的疼痛。
與此同時，櫻井莉香身體中的龍血極速地沸騰流動了起來，慘白色的龍鱗瘋狂地從她渾身各處生長而出。
血腥殘忍的欲望在少女的心中如澆了油的火焰般升騰，一寸寸地吞噬理智的高地。
櫻井莉香死死地壓制著自己的衝動，艱難地看向周軒：「快……快走！我……」
沒等她說完，少女便感覺到一隻溫暖乾燥的大手落到了自己的頭頂。
「有句話我應該早點和你說的。」
「其實大叔我呀可是很厲害很厲害的，接近無所不能的那種，你要想離開學校其實和我說一聲就行。」
「抱歉，真的很抱歉。」
說到這，周軒頓了頓，臉上的表情複雜得難以形容。
「再一起聽聽海風吧。」
聽著周軒的聲音，櫻井莉香不知為何平靜了下來。
她乖乖地點了點頭：「嗯。」
風帶著大海的味道迎面而來，夜空中不知名的海鳥在翱翔鳴叫，海浪不厭其煩地拍打礁石。
忽然，櫻井莉香感受到手背上傳來了點點冰涼，但卻沒有聽見雨聲。
她心中一喜：「下……下雪了嗎？」
「是啊，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呢。」
「真好。」
話音未落，慘白色的龍鱗瞬間長滿了櫻井莉香嫻靜柔美的臉蛋，原本空洞的眼眶中燃起了璀璨的赤金色。
周軒緊緊地抿著嘴唇，轉身輕輕抱住了不再柔軟如白櫻花的少女。
……
明黃色的列車轟隆隆地駛入了梅津寺町的火車月台。
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留著刺蝟頭的少年帶著一個有著罕見銀色長直發的可愛女孩，一起走出了火車。
「愛蜜莉雅碳，下雪了耶！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男孩滿臉興奮地上蹦下跳。
「是呀，菜月君。我們真是幸運！」愛蜜莉雅巧笑嫣然。
「對了對了，這裡晚上的沙灘很好看，滿地都是星星哦。」菜月君神秘一笑。
聞言，愛蜜莉雅有些疑惑，可愛地歪了歪頭：「滿地都是星星？」
「是呀是呀，去看看就知道啦。」
話音未落，菜月君便拉著愛蜜莉雅的小手沖向了沙灘。
但跑到一半，菜月君忽然停了下來。
他發現迎面走來的那個英俊無比的大叔有點眼熟，好像就是當時和越師傅一起為他加油鼓勁的好心人。
要是沒有這個大叔和越師傅，自己肯定不會鼓起勇氣向愛蜜莉雅告白，也不會知道其實愛蜜莉雅也喜歡著自己！
想到這，菜月君連忙走上前去，熱情地揮著手：「大叔，大叔！你還記得我嗎？」
看著那迎面而來的少男少女，周軒微微一愣。
他很快就回憶起了初見上杉越的雨夜，以及刺蝟頭的少年菜月君。
「當然記得，看來菜月同學你是成功了呀！你身邊這個小姑娘就是愛蜜莉雅吧？發展得這麼快呀，今晚是準備在梅津寺町過夜吧？開個雙床房？」周軒面帶笑容地調侃道。
聞言，菜月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臉上發熱發紅：「大叔！別開我玩笑啦！我們開了兩間單人房啦！」
「對了，你手裡抱著的是……」
菜月君和愛蜜莉雅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周軒的懷中。
對方正公主抱著一個相貌嫻靜柔美的女孩。
那個女孩身上披著一件厚厚的長風衣，腦袋靠在周軒的胸膛，雙眼閉合，長長的睫毛清晰可數，像是一個沉浸在美夢中不願醒來的睡美人。
「噓，她玩累了，睡著了。」周軒眉眼低垂，輕聲說道。
「哦哦！」菜月君和愛蜜莉雅連忙捂住了嘴巴，降低了聲音。
「那大叔我們回東京再見呀！到時候我在越師傅那邊請你吃拉麵。」
「好，你們一路小心，旅途愉快。」
「拜拜！」
周軒抱著櫻井莉香，看著菜月君和愛蜜莉雅手牽手，三步一跳地沖入了大雪之中。
風帶來少男少女們隱隱約約的談話聲和笑聲。
他們誇讚著雪景的美好，商量著明天的行程，暢想著包含彼此的未來。
少年意氣風發，少女明媚羞澀，他們的眼眸中都倒映著彼此的身影。
好一副日式戀愛電影的經典橋段。
周軒一直覺得電影是一種很有跡可循的東西。
電影中人物的喜怒哀樂、劇情的起承轉合和矛盾的積攢爆發都是那麼理所當然，有理有據。
但現實就不是這樣。
現實從來不講什麼道理。
就像是現在。
同樣是花一般的年紀，但有人已經死去，而有人還在年輕。
「真是個操蛋的世界啊。」
周軒臉上早已沒了笑容。
表情冰冷得如同萬載冰川，瞳孔中卻燃著滔天的火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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