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眼魔君當頭，三位犀牛大王位於兩側，四大妖王率眾來到洞府外，就見那裡立著一位道人。

頭挽雙抓髻，身穿百衲衣，手敲漁鼓簡，腰系呂公絛。

標準四件套。

不標準的是，此時道人正背對五絕嶺洞府，頭微微揚起，直視天空的大日。

四大妖王心頭一驚。

這個世界別說凡人不可直視大日，妖族也不可直視。

因為面對凡人，太陽只是刺眼，面對那些不敬的大妖，太陽指不定直接一股太陽真火燒下來了。

反正天地對妖是很不待見的，找個機會就弄，往死里弄。

妖族沒辦法，只能嗷嗷叫。

由此可見，這位敢直視太陽的，膽子有多麼大，完全不怕天地趁機報復，妥妥的巨擘風範。

開玩笑，借債的怕被債主弄死嗎？

弄死錢就不用還了！

不經意間的造型，比念百十首詩都管用。

百眼魔君和三頭犀牛立刻感覺自己矮了一截，上前行了一禮：「見過老毛長！」

道人這才轉過身來，露出一張仙風道骨的年輕面龐：「貧道當不起三位稱長！」

「比我們還小？」

四位妖王蚣軀牛軀一震。

細細一看，這位的氣息確實沒有千年之多，卻也過了五百載，妖氣若隱若無，精純無比。

越是這樣，越是可怕。

試想那上古大妖，哪個不是剛剛出生，就指天劃地，囂張跋扈？

只有到了妖族衰敗的時期，才需要靠活得久，日積月累的堆積來取勝。

現在他們碰到的，當然不可能是那上古的鬼車，但如果真是鬼車的嫡系血脈，對於一頭蜈蚣精，三頭犀牛精來說，實在是莫大的威壓。

「當得起！當得起！」

百眼魔君腰微微向前彎了彎：「毛長請進！」

在四大妖王的簇擁下，黃尚化作的鬼車道人，入了洞府。

數個月不見，這裡倒是被修整得更上了檔次，畢竟是千年的妖王，對於生活還是有要求的。

咦，還有個土地神？

眼見眾妖進來，那土地神臉上立刻擠出笑容來，趕忙出列：「拜見道長！」

明明知道是妖怪，還要冠以道長之稱，也是夠慫的。

黃尚卻不放過他，睨視了一眼。

僅僅一眼，這土地神就感到天地俱暗，世間一切消失，只有通天徹地的妖影升起，身圓如箕，長有九頭，每頭各生兩翅，十八翼展開，霍霍競進。

「咯！」

土地一聲大叫，抽了過去，身子躺在地上，小腿不停地抽搐。

保護性暈厥。

「這……」

百眼魔君和三位犀牛大王怒了。

土地神再是不堪，也是他們罩著的，結果一照面就倒了，這下馬威，是完全不給面子？

他們已經禮遇，如此行徑，就是欺妖太甚！

正在他們交換眼神，準備也在氣勢上面，給對方一個顏色瞧瞧之際，耳畔突然響起奇異的聲音。

彷彿有無數車輪，在天地間呼嘯來去，碾壓蒼穹。

這是鬼車魔音。

上古之時，鬼車多聞其聲，鮮睹形狀，行進時發出車聲，難以看到真正的形態，才有此名。

鬼車行走，不願凡物得見，唯有強者才能見到真貌。

現在，四位千年大妖，就淪為了凡物。

「什麼鬼車，偌大威風，俺老牛就是不信！」

犀牛精的老大避寒大王，牛脾氣上來了。

雖然犀牛不是牛，但不妨礙他有牛脾氣。

「昂！」

避寒大王一聲怒吼，身軀迎風而漲，頭頂直朝上空撞去。

嚓咔！

蒼穹先是被碾壓，然後被撞得碎開，如同玻璃般，四分五裂。

但分裂之後依舊是空空冥冥，之前貫耳的魔音則大盛，避寒大王只覺得頭暈目眩，精神恍惚，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

好像也就是片刻時間，又似乎過了漫長的歲月，那車輪之聲終於散去，避寒大王眼前一花，就見鬼車道人已經坐下，輕輕品著一杯茶。

雲淡風輕。

不僅是他，其他三位妖王也經歷了類似的場面。

妖族力強者勝，黃尚輕輕品了口靈茶，開門見山：「我此來，是為了欽原妖聖遺留之物。」

「果然！」

百眼魔君心裡一沉。

早在統領通報之時，他就有猜測。

能吸引一尊妖聖後裔的，唯有妖聖傳承，對方來此，十之八九是為了欽原尾刺。

這個猜測恰恰是他不願意看到的，犀牛精受邀，只是欠了份情，這三頭大老粗用不到那根尾刺，現在引出這位，事態就大不一樣。

但別的都好說，妖聖遺物可助妖類突破先天上限，那是萬萬相讓不得，百眼魔君雖然被壓力氣勢，依舊強硬回絕：「先來後到，我等早有意此物，不能相讓！」

黃尚道：「此言差矣，我祖與欽原妖聖關係甚篤，不忍心見她所留傳承遺失此物，帶回妥善保管，與先後何干？」

「無恥！」

百眼魔君心中大怒。

他才不信，傳言中性情溫和的欽原，會和那最是肆無忌憚，殘害生靈的鬼車做朋友。

但改編不是亂編，鬼車與欽原是一輩，都是上古時期的先天生靈，至少有可能結交。

而蜈蚣犀牛嘛，還是往後稍稍吧……

犀牛中的避塵大王卻道：「何必做無謂的相爭？欽原妖聖的遺物雖好，卻已被一小妖偷了去，現已不在此處，毛長可是白走了一遭！」

百眼魔君關心則亂，受到提醒后，也反應過來：「不錯，毛長若有廣大神通，可自己去尋，我等絕不阻攔，各憑本事就是！」

他們妖多勢眾，先把這位引走，然後再共同尋找，如果這樣還不能得手，那就是本事不濟，合該與此寶無緣。

然而黃尚淡然道：「我若不走呢？」

百眼魔君寸步不讓，嘶啦一下把自己的衣服給扯下一半，一對柰頭迎風顫了顫：「那就做過一場！」

之前是氣勢碰撞，他甘拜下風，認可對方的強大，不愧是妖聖後裔。

可氣勢並不代表鬥法之能，這位鬼車來得可不巧，就在不久前，百眼魔君剛剛突破了千年道行的關隘，二度領悟天賦神通，再度增強了自己的千眼金光陣。

對於自己的神通，百眼魔君極具信心，對方退去那就罷了，真要不退，那就試試！

「呵！」

黃尚輕笑一聲，伸手虛按於身前。

頓時間，整座五絕嶺的喧囂，都在他的掌中停了下來。

整個洞府變得森嚴而窒息，所有小妖癱倒在地，所有統領瑟瑟發抖，三頭犀牛大王也面色劇變，只看著那道通天徹地的九頭之影升起。

九頭搖搖晃晃，擇萬靈而噬，其中最側面的一顆頭昂起，泛出紫雷之光。

雷頭！

天雷落！

頓時間，洞府之中出現了兩道光華，一上一下。

下邊是千眼閃爍，金光陣陣，上面是雷霆遊走，天之號令！

轟隆！

兩道光華出現的一剎那，便已撞在一起，一團更加劇烈的光華炸裂開來。

三頭犀牛精暴退。

因為那光華已經不是光華，而是無盡的咒法之力。

光芒所過之處，洞壁寸寸湮滅，一切都被抹去。

哪怕這股碰撞大力來的快，去的也快，就在光華過後，眾妖也發現，他們已經不再是在洞府之中，而是位於一片狼藉的空地上。

山石四壁都被抹去，上面直接空了，露出一碧如洗的天空來。

這還是交手的雙方，都不欲連累小妖，齊齊向上升起，去了半空。

於是乎，萬里無雲的天穹之間，很快狂風大作，大雨傾盆。

那不是風婆和雨後出現，是直接引動天象之力。

最可怕的是，不受雷公控制的雷光，在來去閃動。

轟隆隆！轟隆隆！

兩道靈華上下纏繞，左右閃耀，拚命對轟，舉手投足之間，都有法術揮灑。

平分秋色。

但對於百眼魔君來說，這並不是好消息。

因為鬼車道人只出了一個頭，而他一共有九個頭。

就算戰鬥力的計算，不是簡單的倍數關係，可也展現出遊刃有餘，狠狠地挫敗著眾妖的信心。

「百眼魔君變得比那時強了不少，倒是正合我意！」

半空之中，黃尚一邊丟雷，一邊從鬼車的角度，細細體悟天雷變的精妙之處。

百眼魔君突破千年道行，二度神通進化，是個「好」消息。

這樣的敵人，才能試得出神通變化的上限，一面倒的碾壓反倒沒意思了。

而真正變化后，黃尚自身的實力層次，其實並沒有一個躍進。

因為六耳獼猴本來就極為強大，五百年道行后的質變，令他的戰鬥力大進，如果以原本模樣開打，指不定戰鬥力更強。

但鬼車變，也有鬼車變獨特的厲害。

上古時可沒有天罡地煞神通之說，那些無上大妖所帶的天賦，就是神通變化的起源。

鬼車的九頭，皆有不同神通，也就是說，單單一個鬼車，就可以貢獻出九門神通的起源，更別提彼此間還有配合。

當然，它們不是唯一的起源。

上古大妖的天賦常有衝突，這也是它們廝殺爭鬥的原因所在。

比如雷霆之力，就有許多大妖都能御使，兩個遇上，肯定要打起來，打得萬雷亂劈，不知劈死多少無辜的生靈。

所以上古時期，光有天賦神通不行，還要有相對應的實力，否則連神通都會成為禍端。

而到了這個妖聖隕落隱退的年代，就不用擔心了，獨一份的天雷之法，無窮無盡的元氣匯聚，予取予求，這種感覺太過爽快。

「九天神雷！」

黃尚張口，天地之間頓時響起隆隆之聲。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威嚴霸道，簡直是在命令這天地山河！

雙方的妖力不斷提升，神通之威不斷拔升向另一個層次，在強敵的壓力面前突破自我，在百眼魔君千眼金光的刺激下，一條雷龍就聚攏萬千雷霆，片片鱗甲遍布電光，蜿蜒而下。

黃尚彷彿漫步於雷龍頭頂，所過之處，天地為之動蕩，其他的靈氣排開，只剩下雷靈。

為的就是將威力推到極致！

相比起來，百眼魔君的金光顯得越來越孤單，被外界所孤立，全靠自身的力量支持。

「千眼金光陣！」

不過這也徹底激發起了他的凶性，死戰不退，那上半身的眼睛甚至轉移，向著腹下聚集。

顯然百眼魔君意識到，眼睛的碎散分佈，會令神通的威力也顯得分散，唯有集中到一個部位，才能讓神通的威力再上一層樓。

正常的發展，是雙肋下，可這回百眼魔君急眼了，所移動的位置，就更加窮凶極惡。

「千年一射！」

片刻后，百眼魔君上半身的眼睛消失不見，他狂吼一聲，只聽咔的一下，天空中響起爆炸的狂瀾，一道粗大的金光從腹下衝起，直射蒼穹。

電閃雷鳴！金光涌生！

黃尚的雷頭高昂，雷霆化成密密麻麻的羅網，交旋著罩了過去。

相撞！碾磨！

千年一射確實強大，金光穿透性之強，任誰都不能輕視，但他恰恰要在最強之處拿下對方，打得他心服口服！

嗖！嗖！嗖！

虛空震顫，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金光的穿刺下，一層一層的雷網被穿透，勢如破竹！

可明明是一段可以計量的路程，卻在雷霆的撕扯下，變得虛虛蕩蕩！

空間被扭曲，距離被無限拉開，金光穿梭著，穿梭著，永遠看不到頭。

於是乎，那勢頭不可遏止地衰竭下來，穿透雷網變得越來越困難，速度越來越慢。

在百眼魔君絕望的注視下，最終被徹底兜住！

五絕嶺的眾妖早就跑開，三頭犀牛大王，更是出現在了百里之外。

如果有必要，他們馬上還會出現在千里之外。

送你逃開，千里之外~

沒辦法，打不過啊！

人家就出了一個頭，一千隻眼睛都打成這樣，他們三個上去，也是送菜。

其實還真不是送菜。

這三頭犀牛大王天賦神通相當了得，就連悟空也……好吧，悟空日常打不過妖怪，搬了四方兵將，才將之一舉拿下。

此時如果四尊妖王齊上陣，黃尚必須要用六耳獼猴的形態來打了，沒有大成的鬼車變，真的支持不了這種圍攻。

但出身的高貴，士氣的壓制再加上此時雷法的浩蕩，鑄就了不可力敵的姿態來。

心氣一喪，那是一切休提了。

別說他們，就連百眼魔君也覺得今日必死無疑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最強神通被破，放棄抵抗，在雷霆下被轟得花枝亂顫。

可就在他覺得鬼車一定會痛下殺手之際，漫天雷霆突然散去，道人的聲音出現在耳邊：「你可願降？」

「願意！願意！」

百眼魔君毫不遲疑，拜倒下來。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千年妖王？

妖族力強者勝，輸給強者並不羞恥，更何況還是一尊具有上古妖聖嫡系血脈的存在！

黃尚又道：「我族英才凋零，你以百眼蜈蚣之身，能修鍊到這般地步，何等不易，卻因一件妖聖遺物迷了眼，實在不該！」

百眼魔君一怔，聽出了話外之意：「毛長可有話教我？」

換成之前，他滿柰子都是妖聖遺物，根本聽不進去，現在覺得沒戲了，反倒驚覺，這妖聖遺物背後是不是有什麼陷阱啊？

黃尚嘆了口氣：「曾經的上古妖聖，也有墮落，聯合那佛門來算計同族，何等無恥……也罷，知道得太多，也是罪過，你還是不要聽了！」

「你已經把關鍵的說了……」

百眼魔君深知佛門掌握因果之道，一聽到又是妖聖又是佛門的，心裡就慌了。

聯想到那逃走的小妖，更是堅信不疑。

那時他就聽說那小妖與個和尚很有交情，自己的侄子也是被和尚一拳打死，現在一想，可不是有大陰謀么？

讓他選擇，他肯定是不願聽的，可問題是黃尚已經說了啊，你也沒提前讓我閉上耳朵！

同時心裡大叫不好的，還有三頭犀牛大王。

是的，他們從千里之外回來了。

這沒什麼好丟臉的，妖族的相處就是這樣，只有在面對外族敵人的情況下，才存在著並肩作戰的可能，內部的鬥爭，肯定是強者為王，弱者一旦失敗就失去一切，包括援兵盟友。

眼見對方不準備下殺手，三頭犀牛精蹭過來，蹭著蹭著，就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啊！俺的耳朵，怎麼突然失聰了？」

「俺也一樣！」

「俺也一樣！」

「三位弟弟失聰了，是怎麼聽到前面說什麼的？」

「……」

百眼魔君一個靈魂發問，將三頭犀牛拖下水，冷笑著面對他們怒瞪的牛眼。

兄友弟恭，兄友弟恭。

「話已至此，你們好自為之吧！」

此時黃尚一擺長袖，負於身後，卻已是向外走去。

「別走！」

百眼魔君和三頭犀牛精大急。

現在想來，那欽原尾刺，竟是一個關係到佛門的陷阱，眼前這位顯然不是為了貪圖妖聖遺物，而是來點醒他們的！

正妖的光，灑在大地上！

他們追了上去：「我們願意追隨你，鞍前馬後，聽你差遣！」

有妖二代為老大，何愁大事不成？

而事實證明，妖二代的境界更高，黃尚轉身看著他們：「不如我們結拜，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四大妖王感動得無法呼吸，齊齊道：「大哥！請受小弟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