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父與子（卡爾·戴米拉斯）

  卡迪安·戴米拉斯伯爵步入自己的書房，跟隨的僕人在門外停步，為男主人關上大門。他的鬢角斑白，嘴唇溫柔地上翹，時光鑿刻的面容中還能看出當年那位俊美高雅的貴族，那雙海水藍的眼睛裡，則隱藏有一頭獅子。

  卡迪安走向自己的椅子，筆直的上半身靠住貼合的柔軟椅背，拿起放在書桌上的信紙，伯爵大人的銳利目光不時掃向他對面的人，禮貌性的笑容很快就癟了下去。

  卡爾·戴米拉斯脫下了他的鎧甲，穿著華貴的禮服正襟危坐在父親的對面，他在自己家裡，身體僵硬地仿佛渾身不自在。

  「我等了一個小時。」卡爾低聲嘟噥著。

  卡迪安盯著他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兒子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心裡暗罵該死的聖職者訓練，信仰給了他勇氣，也只給了勇氣。

  「管理領地是繁瑣麻煩的工作，這比守在一間密室里祈禱還要枯燥無味，但更有價值。」

  卡迪安伯爵已經完全記憶了信中的前線戰報，他將信紙遞給卡爾，在他閱讀的同時說道。

  「戰役失敗了，一支信仰深紅之神的邪教徒勢力對我們的軍隊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傷害，潰退的將軍在皇帝面前發誓，是魔神摧毀了他唾手可得的勝利。」卡迪安交叉十指，面無表情地說道，「十萬餘埃弗薩士兵犧牲在了腐化之地，多麼不幸。維爾蒂斯的信眾真是罪該萬死。」

  卡爾臉上出現複雜又沉痛的表情，與卡迪安的冷淡形成了鮮明對比。

  伯爵沒給他的兒子更多感傷時間。

  「現在，我們來談談你的『豐功偉績』，卡爾·戴米拉斯。」

  「斬殺巨龍、隻身奔赴前線、擊敗一支帝國騎士小隊……我的老天，卡爾，你怎麼會這麼優秀？」

  「戴米拉斯家族真是祖先保佑，你在外面的事跡簡直能與曾經的埃弗薩開國者相提並論。」

  「還好我沒有將這些事告訴你母親，不然她一定為你激動地發瘋。」

  對於父親的諷刺，卡爾自知理虧地嘴硬。

  「……我有自己的原則。」

  卡迪安咿呀了一聲，思考著揉搓下巴。

  「你指的是，自己手刃帝國騎士的理由嗎？我知道，聖騎士的職業訓練對你的價值觀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但我還有一個疑惑。我的兒子，你為什麼……留了一個活口？」

  「他要為自己的罪孽贖罪，相較之下，他還不算無藥可救。」

  「雷德爾·艾瑟特死了，」卡迪安平靜地宣布了聖騎士的下場，他看見卡爾的眼睛充血變得通紅，「戴米拉斯不會留下對自己不利的聲音，對比你的幼稚決定，克勞迪家的長女無疑要成熟優秀得多。停止你的怒火，卡爾·戴米拉斯，如果你還不能理解我的決定並無法控制你那可笑的正義感，那只會讓我們父子難堪。」

  聖騎士垂下了頭，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卡爾的理性完全理解了卡迪安作為家族族長的行為，但內心的正義感將他的理性與感性撕裂，這份彼此衝突的矛盾積攢成心底的煩悶，武勇和戰鬥技藝無法擺平的無力感悄然而生，但二者都被他的自我意志壓制。

  卡迪安輕微點頭。

  「你的活躍已經引起了埃弗薩高層的注意，所以前線的戰敗對我們來說反而算得上一件好事，那位皇帝短時間內會將目光從我們身上移開。小心，我的兒子，現在時局動盪，但也是一個我們的機會。」

  「什麼機會？」

  卡爾看到自己的父親飽含深意地笑了一下，換了一個話題。

  「你覺得伊芙琳·克勞迪如何？她作為戴米拉斯家族的未來夫人是否合適？」

  聖騎士的臉霎那間通紅，心直口快的年輕人在此刻在他的父親面前變得支支吾吾，嘴裡半天也沒有蹦出一個字。

  卡迪安已經從卡爾的異常反應中看出了他的意思。

  雖然為了家族接下來的布置，為了加強與克勞迪的聯繫，卡爾·戴米拉斯的婚姻對象已經被兩族長輩綁定，但能在計劃順利的同時不扭曲孩子的個人意願無疑是一件好事。自己的兒子已經長歪了，但卡迪安十分中意克勞迪長女的機警和縝密，他期待著他們結合生下的孩子，優秀血脈的孫子一定能讓自己重整旗鼓，一掃自己在教育上面的失敗。

  至於卡爾，讓這個不孝子在成功播種後滾到某個不礙眼的角落，隨他去幹嘛。卡爾在這趟冒險中的行動已經讓卡迪安認清了兒子的本性，他不再做任何徒勞的期待，現在的伯爵大人已經有計劃地開始進行鍛鍊保持良好心態，為培養符合心意的孫子做好充足的條件準備。

  拋棄那些自己強加的期待，調整心態，卡迪安不報任何主觀色彩地審視卡爾的才能，一些曾被伯爵厭惡的特質在如今看來就成了足以另眼相待的驚喜。他心裡感嘆，戴米拉斯的血脈真是太優秀了，這樣都能長出個英雄人物。

  卡迪安刻意控制著父子之間的氛圍，像對待客人一樣與多年外出歷練的兒子和諧交談。

  他們提及了這趟冒險中的同伴，聊了一些卡爾帶回來的戰利品。除了約翰·坎普的邪術師身份，其他冒險者的信息都在伯爵的有心引導下被卡爾道出。

  「你帶回來的那件神奇的盔甲，鐵匠鋪的匠人說那東西會自己吞吃金屬，他們報告說那盔甲里住了一個邪魔，還試圖僱傭神官淨化它。」

  卡爾笑了起來，接著繼續說。

  「對，最好笑的是，那個傳令的守衛在神殿裡找到了我，當我到達鐵匠鋪看見他們所謂的邪物，你都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尷尬。我在他們眼皮底下神神叨叨做了幾個驅魔手勢，最後給盔甲上了一道聖光祝福。」

  「卡爾，我還以為你會實話實說，繼續你的真理與正義。」

  「捍衛我的個人尊嚴也是正義。」

  ……

  「和伊芙琳訂婚，你該嘗試接手一些領主治下的工作了，先從領地的護衛官開始干起。這場冒險讓你成長了不少，你現在有經驗和情商去應對自己的領民了，別給我惹太多麻煩。以家族為重，別總想著伸張正義，對伊芙琳好點，向我發誓，孩子。」

  卡爾·戴米拉斯看著表情嚴肅的伯爵父親，點了點頭。

  「我以我父親卡迪安·戴米拉斯之名發誓，會克制伸張正義。我以太陽與審判之神密特拉之名發誓，我會善待伊芙琳·克勞迪。」

  聖騎士奇怪的誓言讓卡迪安伯爵眯起眼睛。

  「以不同的對象起誓，以此來比較誓言的輕重嗎？真是令人不愉快的表達方式。誰教你這麼發誓的？」

  「一個朋友。」

  卡迪安說：「我不喜歡你的那個朋友。」

  卡爾回答：「我也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