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鐘聲晚(五)
子衿從未覺得,十二月的涼風會如此刺骨。
女人尖銳的聲音落下之後,她怔怔的站在原地,渾身冰涼透頂。
她剛剛說,席琛十四年前被綁架了,而主謀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剛剛還說,她曾經救過席琛。
過往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排山倒海而來,女人臉上漸漸血色褪盡,她的眼眶通紅,腳下不受控制的倒退了一步。
唐卿馨很滿意她這副模樣。
她笑了笑,又上前了一步,輕輕的問:「記起來了嗎?」
話落,子衿倏地瞪向她,通紅的眼睛裡帶滿了警惕和恨意。
唐卿馨一愣,旋即失笑:「怎麼,還沒記起來?以為我在騙你?」
女人看了她半響,眼眶裡的眼淚搖搖欲墜卻始終沒有砸下來,她好似很疲倦,一聲不吭的繞開唐卿馨,步伐玄虛,只想離開這裡。
可是唐卿馨就是偏偏不如她意。
她轉過身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尖銳的聲音在夜裡突兀的響起:「宋子衿,你以為你這樣逃避有用嗎?」
子衿被她用力一扯,直接踉蹌的後退了兩步,險些栽倒。
耳畔不斷的傳來唐卿馨夾著恨意的聲音:「宋子衿,你的父親曾經想至他於死地,你就算再逃避也改變不了這些事實!」
「放手。」
女人的聲音很輕,很涼。
唐卿馨微微一怔,她沒有鬆手,而是更加用力的攥緊她的手臂,嗤的一笑:「怎麼?就這點程度就接受不了了?」
女人嘲諷的聲音剛剛落下,子衿就驀地轉過身,逼視著她的眼睛,輕聲問:「你想看到什麼?」
唐卿馨一頓,她走前了一步,又一遍的問:「告訴我這些,你想看到什麼?我和他分手離婚老死不相往來?」
子衿說到這裡,低低的笑了起來,有晶瑩的淚水從眼眶中不停的砸落,她說:「你做夢吧,我死都不會離婚的。」
女人的眼底閃過一抹決絕,唐卿馨渾身一震,她要的可不是這個結果。
思及此,她扯了扯僵硬的唇:「宋子衿,知道這些真相之後,你還能和以前一樣那麼坦然的接受他的好么?」
子衿低笑:「我不能,難道你能嗎?」
唐卿馨眸色一沉:「宋子衿,都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了,你這樣逃避有意思嗎?」
「逃避?」
女人咀嚼著這兩個字,忽的一笑:「你怎麼知道我是在逃避而不是太愛他?」
餘音落下,唐卿馨剛想說話,卻瞳仁一震。
子衿也是微微一怔,她發現了,唐卿馨的視線看得根本不是她的方向,而是越過了她,停在了她的身後。
身後……
她微微仰起頭,努力的想要把淚水給逼回去。
唐卿馨怔愣的看著女人後面的那一抹挺拔的身影,他正緩慢而沉穩的走來,容貌英俊如斯,身上穿著一身的黑,雙手隨意的兜在上衣袋子里,整個人融合在夜色之中,顯得格外冷漠和孤寂。
他不是……
晃神間,男人已經走到了子衿的身後。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唐卿馨,然後將目光停留在女人的背影。
唐卿馨失語半響,吶吶的開口:「你不是去美國了么?」
席琛眺眸看著她,聲線聽不出喜怒:「誰跟你說,我去了美國?」
「邵言不是在美國出事了么,你怎麼……」
「所以,你怎麼知道邵言出事了?」
男人的聲音很平淡,唐卿馨反應過來,一下子噤聲了。
她懊惱的捏緊垂在身側的五指,剛剛一時緊張說漏了嘴。
男人沒有一絲的詫異,他沒有再去看她一眼,而是將視線落在了一直沉默的子衿身上,他說:「風涼,回家吧。」
女人的睫毛輕輕的顫抖,她動了動蜷縮著的手指,半響,她才說:「好。」
席琛平靜的握住她的手,在發現她的手十分冰冷之後,不動聲色的皺了下眉。
他的大掌緊緊的包裹住她的小手,然後將她的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裡,轉身就要走。
見狀,唐卿馨臉色一沉,反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她沖著男人的背影尖聲道:「宋元山千方百計的想要你的命,你把宋氏整垮了,就不怕哪一天她也做出傷害你的事么?」
子衿倏地停下了腳步。
身旁的男人也一同停了下來,他沒有轉身,冷漠的聲音在漆黑的夜色里幽幽響起,他說:「我的命本來就是她的。」
聞言,唐卿馨即將脫口而出的話生生的卡在了咽喉里。
他說,他的命是宋子衿給的,所以哪怕那個女人真的做出了傷害他的事,他也甘之如殆是嗎?
想到這,唐卿馨不由的瞪大雙眼,瘋了,她真的覺得席琛瘋了。
不然怎麼會說出這麼荒唐的話!
子衿也是沒有想到男人會這樣回答,眸子微微一滯。
她察覺到了男人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下意識抬眸看了他一眼,正好對上了他漆黑幽深的瞳仁。
心臟,輕輕的瑟縮了一下。
他笑:「走吧。」
子衿點了點頭,跟著他的步伐走。
身後,唐卿馨還想跟上去,下一秒,男人陰陰涼涼的聲音傳了過來:「管別人的家事前,先處理好你的事情。」
女人腳下倏地一頓。
他又緩慢的說:「如果我沒猜錯,唐氏應該也存活不久了。」
說完,唐卿馨瞳仁劇縮,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人已經走遠了,她才慌張的掏出手機撥打了一通電話。
她絕對,絕對不能重蹈喬冉的路。
……
……
車子平穩的行駛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
窗外燈紅酒綠,車廂內很安靜。
從上車到現在,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子衿靠著椅背,靜靜的看著車窗外一幕一幕的浮光掠影,眸子有些暗。
隔了好久好久,她才突然問了一句:「你今晚想和我說的話,就是這些嗎?」
開車的男人面色如常的嗯了一聲。
男人簡單的一個音節,卻令女人的心臟用力的撕扯了一下,怪疼的。
所以說,唐卿馨說的,都是真的。
宋元山真的曾經想要至他於死地。
而她,還救過他。
她救過他……
子衿不知想到了什麼,緩慢的伸出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男人餘光瞥見這一幕,眸子又黑又沉。
腦袋上的那一條疤,原來是救了他。
子衿摩挲著那條猙獰的疤痕,忽然有點想笑,可是不知怎麼的,眼睛卻十分的酸澀。
原來啊,他們那麼早以前就見過了。
不是八年前在便利店門口,而是,十四年前在生死邊緣。
隔了良久,子衿平靜的問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認出我的?」
席琛沉默了幾秒,淡淡的說:「八年前,你在便利店門口叫住我的時候。」
「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叫住你,我們是不是就這樣錯過了?」
「不會,我會繼續找你,而且一定會找到你。」
男人篤定的語氣,令子衿的心臟一縮。
她偷偷的擦掉眼角的淚水,看著窗外,輕聲說:「席琛,這些年你真的從來沒有怨過我嗎?」
席琛微微抿唇,他看著前方,說:「有的。」
子衿一顫,他又輕緩的說:「可是與恨無關,我怨你,只是因為你從來不知道我的存在。」
淚水,啪嗒啪嗒的砸了下來,子衿咬唇,哽咽:「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呢。」
男人眸子氤氳,笑:「我怕說了,你會避我如蛇蠍。」
停頓了一下,他突然將車子靠邊停了下來,側首看著她,眸子在昏暗的車廂內,又黑又亮:「好在,你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