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的事情等於圓滿收場,護城河那塊地賣了五個億,第二天早上,楊進寶跟櫻子離開酒店,回了家。。
先把媳婦送回娘娘山,他沒有下車,而是讓司機小王直接送他去了一次燕兒山。
她必須要見一下櫻子,好好安慰她一下,不能讓女人痛苦下去。
半年多沒回來,燕兒山完全變了樣子,山路修通了,已經交工。眼前是一片光溜溜寬闊的大路,彎彎繞繞特別平整。
跟娘娘山的山路一樣,這條路寬十八米,可以並排開四輛轎車,走大貨車也不是問題,從燕兒山鄉政府一直延伸到燕兒庄。
這條路是王二牛跟櫻子愛情的結晶,也是他倆拿錢修的,造福了這一方的萬代子孫。
偏趕上春天,山林里處處鳥語花香,好多不知名的花兒開滿了山坡,奼紫嫣紅。
楊進寶歸心似箭,根本無暇顧及美景,只是想早一點見到櫻子。
櫻子,我回來了,你的二牛哥回來了,好想你……楊進寶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
靠近村子,楊進寶又瞅到了當初承包的三百畝地,那些地真好,南山跟西山開滿了黃澄澄的油菜花,像是鋪了一地金子,好一副美麗的鄉土畫卷。
油菜終於要成熟了,收割以後賣掉菜籽,立刻就能種植牧草。
去年的秋天,栓子一場大火燒毀了所有的牧草,卻燒不毀山民們奮發向上的心。
王前進再次勵精圖治,帶著那些留守女人將田地整理出來,收入照樣不菲。
走進村子,他瞅到了熟悉的弄巷,熟悉的房屋,還有哪些熟悉的人,於是趕緊跟大家打招呼。
「哎呀,二嬸子,你幹啥去?」
「六嫂,看孩子嘞?你孫子真好……。」
「三大爺,放牛去啊?你的牛越來越壯實了。」
楊進寶打開汽車玻璃窗一一跟他們打招呼,把那些鄉親們弄楞了。
心說:這是誰啊?哪兒來的大老闆?根本不敢回答。
楊進寶這才明白,自己已經不是王二牛了,整回容貌以後,大家都不認識他了。
「啊……後生,你是……?」六嫂迷惑不解瞅著他。
「我是……喔,我是娘娘山來的。」
「你咋知道我的名字?」
「我……見過你啊,從前來過。」楊進寶只好打哈哈。
六嫂做夢也想不起來這年輕英俊的後生是誰,可能是哪家的親戚吧。
接下來,楊進寶趕緊關閉車窗,不敢跟人瞎扯淡了,就怕露餡。
前面不遠處是櫻子的家,汽車在女孩的家門口停穩,楊進寶下了車,瞅瞅眼前的櫻子家。
家已經大變樣了,從前的土房子不見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三層豪華小樓。
當初,自己掉下懸崖,櫻子使了吃奶的勁兒,才把他弄上三馬車拉回來。
進家的第一次躺在了她的土炕上,然後又躲進了紅薯窖,並且在地下養傷三個多月。
前前後後,他在這兒住了一年多,應該說,這裡是他的第二個家。
近鄉心切,他激動起來,也心酸起來,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偏趕上櫻子娘在院子里洗衣服,櫻子爹王富貴在掃地。
楊進寶好想撲過去,呼喊一聲:爹!娘!
可他忍住了,根本沒有叫出口,只是喊出一句:「老人家……。」
櫻子爹立刻抬起頭,櫻子娘也疑惑地瞅著他:「後生……你是……?」
楊進寶立刻過去抓了他們的手,激動地說:「我是娘娘山來的,我叫楊進寶……。」
「喔……喔,聽說過,你是報紙上常說的那個農民企業家,開飼養場的那個?」櫻子爹叼著煙鍋子不住點頭。
他聽說過楊進寶,而且如雷貫耳。
當初,櫻子跟著二牛做生意,去過好幾次娘娘山,每次閨女回來,都嘖嘖稱讚楊進寶,說他是農民企業家,鄉下人的楷模。
櫻子對他不僅膜拜,而且嫉妒,好想二牛有天超過他。
聽說二牛跟櫻子在他家住過好幾次,跟他家裡人可熟了。
「叔,我來瞧瞧你家櫻子,她……在不在?」楊進寶趕緊問。因為他這次來,就是為了見一見櫻子。
「在,在,屋裡躺著呢,櫻子,出來接客人了。」王富貴沖屋子裡喊。
可櫻子沒搭理她,半年的時間,女人一直恍恍惚惚,如痴如狂。
王二牛的死徹底擊垮了她生存的意志,櫻子跟巧玲一樣,精神快要分裂了。
王富貴跟不好意思,尷尬地道:「大侄子,對不起,我女婿剛死,閨女的情緒不好。」
王二牛說:「不妨事,我進去瞅她,瞅她……。」說完,他一步一步靠近了櫻子的卧室。
執拗,房門推開,首先映入眼前的是櫻子那張俏麗的小臉。
看到女人的第一眼,他的眼淚流得更猛了。
他發現櫻子瘦了,骨瘦如柴,兩腮凹陷了下去,頭髮凌亂,兩隻眼睛特別大,臉色慘白。
她的身上穿一件花格子襯衣,下面是一條很普通的水褲,腳上是一雙黑色小皮鞋,坐在那兒傻獃獃發愣,時哭時笑。
櫻子早就精神不正常了,埋掉那個假王二牛以後,她沒有回過土窯旁的小別墅。
王富貴害怕,因為二牛沒有了,閨女一個人住在哪兒不安全。
寧可小別墅荒廢著,也不想櫻子出危險,所以就強把她拉回了娘家。
幾個月的時間,她很少吃喝,也很少出門,一直在家裡,久而久之,精神極度抑鬱。
主要想男人啊,她想起了跟二牛哥從前的一切。
想起兩個人一起在紅薯窖里聊天,二牛哥教會她做生意的訣竅。
想起兩個人一起販賣牧草,去了四水縣。最後又轉戰娘娘山,跟哪兒的老金和飛刀李成為了朋友。
二牛哥是最棒的,帶領山民致富,種牧草,收菜籽,造飼料,燕兒山才敢教日月換新天。
二牛哥,你咋就丟下櫻子走了呢?讓俺陪你去吧……。
櫻子曾經想到過自殺,跳崖,喝農藥,用割谷刀結束自己的生命,死了跟二牛哥埋在一起,今生做不成夫妻,下輩子也要在一塊,生同床,死同穴。
可死好幾次,她都沒有死成。
第一次上吊,剛剛上一半,就被哥哥發現了,王前進立刻上去割斷繩子,抱上了妹妹。
第二次喝農藥,一瓶敵敵畏下去,被王富貴發現,趕緊把閨女送進了醫院。
還好她喝的是假冒偽劣產品,仍舊沒死成。
再後來,王富貴跟老伴兒哪兒也不敢去了,整天看著她,也不讓她出門了。家裡的繩子,農藥,剪刀,還有鐮刀,統統收藏了起來,不讓她接近。
就是上個廁所,她娘也屁顛顛在後面跟著。
「櫻子……櫻子……。」楊進寶一步步靠近,上去抓了她的手。
他發現她的手好涼,也特別仟細,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忽然一個陌生的男人抓上她的手,櫻子竟然一聲尖叫,猛地縮上土炕:「啊!你是誰?你是誰呀?」
女孩子噤若寒蟬,用被子裹了自己的身體。
「櫻子,你不認識我了?瞅瞅,再瞅瞅啊……。」楊進寶的心都要酥了,刀割一般難受,如墜深淵。
「櫻子,這是楊進寶……娘娘山的,他來看你了……。」王富貴跟閨女解釋道。
「走!走!讓他走……!我不認識他!!」女孩還是那麼害怕,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
「叔,櫻子咋變成了這個樣子?」楊進寶轉身問道。
王富貴嘆口氣:「哎……二牛死了,她就瘋瘋癲癲的……沒辦法啊。」
「咋不找醫生看看?」
「看過了,不管用,葯吃了不少,也不頂用,她是心病啊,心病還須心藥醫……。」王富貴手足無措,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櫻子,你看看我,我是……進寶哥啊,二牛的表哥,你跟他的事兒,我都聽說了,特意來看你的……。」楊進寶只能編瞎話,希望可以喚起女人重生的勇氣。
「二牛哥……的表哥?進寶哥?」櫻子忽然問,眼睛里閃過一道亮光。
「是,我是王二牛的表哥楊進寶,真的,不信你瞅瞅,我倆很像的,妹子,你……受苦了……。」楊進寶哽咽了,又過來扯櫻子的手。
他不能說實話,一旦實話說出來,櫻子不但不能接受,反而會適得其反。
他只能一點點喚醒她,讓她振作,讓她擁有生存的希望。
「你真的認識二牛哥?」櫻子問。
「是,我認識二牛,他毀容前,跟我的樣子差不多,他的功夫是我教的,他做生意的訣竅,也是我教的,他是你的親人,我也是你的親人啊……妹妹。」
一聲妹妹喊出,拉開了他跟她的距離,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兩個人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認,楊進寶都要崩潰了。
他好想把愛妻抱在懷裡,親她,吻她,安慰她……。
可是不行,王富貴還在旁邊,忽然抱上他閨女親,老傢伙還不揍死我?
在他的眼睛里,我是楊進寶,不是王二牛。
「進寶哥,進寶哥……俺的命,好苦啊……!嗚嗚嗚。」櫻子終於哭了,好像一隻失群的孤雁,忽然找到了大雁遷徙的隊伍,也像一個沒娘的流浪孩子,忽然瞅到了鄉親。
她撲進楊進寶的懷裡竭力嚎啕,完全把他當成了大哥哥。
「櫻子,哭吧,哭出來就好受了……。」楊進寶沒動,任憑她哭,任憑她的眼淚在自己肩膀上盡情潑灑。
「進寶哥,你說二牛去哪兒了,他到底去哪兒了?」櫻子一邊哭一邊問。
「他……去了天堂,哪兒很好,沒有飢餓,沒有煩惱,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爭名逐利,到處鳥語花香。他去天堂享福,不是遭罪……。」楊進寶接著勸,撫摸著櫻子的後背,幫她撩起眼前的秀髮。
「那你說,俺跟她還能不能再見面?」
「可以的,你倆有緣的話,一定還會相見……。」
「哥,那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櫻子的話語無倫次,就是死,也要再見二牛哥一面。
「不行!天堂的路很遠很遠,短時間內,我不能領你去找他。」
「那你說,啥時候?啥時候我才能再見到他啊?」
「不知道,或許三十年,或許五十年,或許七八十年,他昨晚跟我託夢,讓我轉告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堅強地活下去,你要好好吃飯,好好工作,每天笑著生活,要不然,他在天堂會死不瞑目……。」楊進寶已經不知道這瞎話咋著編下去了。
他覺得欠女孩的債太多,這輩子都還不清。
讓她振作起來,活下去,心理或許能好受點。
這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