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離開以後,女人親自下廚房熬了一鍋粥,端到了炕邊,一口一口來喂男人。
粥太燙了,她首先用湯匙放在自己嘴邊吹一吹,溫度降下來才慢慢放進他的嘴巴里。這樣,他的嘴唇就不容易被燙傷。
起初,男人吃飯很費力,因為臉上的貫通傷一動就撕心裂肺,可女孩太漂亮了,將他深深吸引,完全忘記了疼痛。
女孩一邊喂一邊哄他,跟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似得:「小哥哥,慢點吃,不要慌,鍋里還有……俺不會丟下你不管的,聽話,嘴巴張開,啊……。」
男人很乖巧,覺得粥特別香,特別甜,香到了骨子裡,甜在了心坎里。
不知不覺半碗米粥喂完了,她就掏出手絹為他擦手,表情仍舊那麼楚楚動人。
「小哥哥,你叫啥?」她問。
「呃……呃……。」男人搖搖頭不能說話,嘴巴里只能輕輕發出一聲支吾。
「那你家住哪兒,俺去通知你的家人,接你回家,好嗎?」女孩又問
「呃……呃……。」他還是輕輕搖搖頭,不敢太用力,眼睛里充滿迷茫。
女孩知道他忘了,啥都忘了,不知道他從哪裡來,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更不知道他的家鄉在哪裡。
但是從那一身名貴的西裝,高檔的領帶,跟真皮皮鞋上來看,他一定不是一般人,非富即貴。
儘管衣服被水泡過,也被撕得千條萬縷,當做了繃帶使用。
「那俺給你起個新名字好不好?你要是同意呢,就眨巴一下眼,不同意,眼皮就別動,好不好?」女孩天真爛漫,在跟她商量。
「呃……呃……。」男人果然眨巴一下眼,因為女孩的聲音充滿誘惑,讓他不忍拒絕。
「俺家有一頭牛,非常壯實,俺給它取個名字叫大牛。你的身體跟他一樣壯,也像個牛犢子,乾脆俺就叫你二牛,好不好?」
「呃……呃……。」男人又眨巴一下眼,算是爽快地答應了。
櫻子非常高興,趕緊說:「那好,以後俺就叫你二牛哥……你可不許反悔?二牛哥……!」
「呃……呃……。」他再次眨巴一下眼,表示沒意見。
從這兒以後,這個陌生的男人有了新名字,非常響亮,叫二牛。
「二牛哥,你趕緊好起來吧,雖然俺不知道你是誰,可知道你是好人……一定不是自殺,是被人推進河裡的,因為你的眼神告訴俺,你是善良的……。」這丫頭真是鬼靈精,能從一個人的眼神里瞅到他的內心。
櫻子很想知道他的來歷,於是抓起男人殘缺不全的衣服來回尋找,想找找有沒有錢包啊,身份證啥的。
只要找到一點線索,就能找到他的家人,送他回家。
可女孩卻失敗了,沒有,啥都沒有,他在河水裡漂流那麼久,有皮夾子也被水沖走了。
那就是沒線索了,這就是天意,命中注定他該遇到她,被她救。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緣分?
哎……可惜破相了,傷好以後也是個醜八怪,他原來的樣子一定很帥很帥,看身材就知道了。
說不定還當過兵,練過功夫,瞧那一身的疙瘩肉?胸比俺的都大。
既然是緣分,她就有義務照顧他,等他的傷好了,最好別走,說不定是個好勞力呢。免費的幫工啊,能幫俺干不少活兒嘞。
女孩笑了,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顯得更加天真可愛。
二牛的眼珠不動了,死死盯著他,閃出一股渴望的目光。
男人就那麼在櫻子的家裡住了下來,渾身一絲不掛,只是蒙一條毛巾被遮住了羞恥。
櫻子對他特別好,一天三頓喂飯,不厭其煩。
從此以後,她有了說話的夥伴,有啥心事都跟他說,二牛也不厭其煩地聽。
她告訴他,家裡很窮,除了一座破房子,一條犍牛,還有幾件傢具啥也沒有。
她有爹,有娘,還有個哥哥,哥哥年齡大了,到了結婚的時候,可因為窮根本娶不起媳婦,十八歲那年就出山打工去了。
為了湊夠娶新嫂子的彩禮錢,爹娘也不得不出門去打工,幫人蓋樓,搬磚和泥。
爹娘一走,就剩下了她自己,無依無靠,本來也想出山打工,可不想扔下家裡的田地,舍不下那條大犍牛。
牛沒人喂,會掉膘的,那可是他從小到大的夥伴。
她一個人在家種地,閑暇的時候就出門做點小生意,到農貿市場批發蔬菜,然後到縣城附近的家屬院去零售。
賣菜是力氣活兒,也是苦活兒,每天凌晨三四點就必須起來,開車趕到四十里以外農貿市場的時候,天還沒亮。
因為是春天,大部分的菜都是蔬菜大棚出來的,菜價貴,好多小市民根本吃不起,所以掙不到啥錢。
她是女孩子,好多人都欺負她,還被城管趕來趕去,跟攆兔子似得沒處躲藏。
那些城管很兇,被他們逮住,不但要奪走秤,有時候三輪車還會被推走,為了贖回三輪,半個月賣菜的錢給他們還不夠。
今兒早上,她是去農貿市場的路上碰到他的,當時月光很好,路過河邊,隱隱約約瞧見有個人趴在那兒,停下車過去一瞅,果然是個人,嚴重受傷。
她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把他拖上車,拉了回來。
雖說沒有做成買賣,但是卻救活了一條人命。
娘說好人是有好報的,你做一件好事兒,人看不到,可老天看得到。
老天是不會辜負每一個善良人的,自然會把好運帶給他們。
「二牛哥,你一定要好起來,俺不管你從前是啥人,以後一定要做個善良的人,這樣也不枉櫻子救你一場。」
男人一動不動在炕上聽著,瞅著女孩天真爛漫略顯幼稚的面容,忽然覺得她很聖潔,聖潔地好像仙女。
她的身體像一座冰雕,心也好像冰做成的,晶瑩剔透一塵不染。
他覺得自己認識她,就是不知道在哪兒見過,她說他第一次跟他見面,可不知道為啥心裡就是覺得親近,好像久違的親人。
女孩不厭其煩,把自己的身世跟遭遇全跟他說了,從小時候懂事開始,一直說到上小學,上初中,直到高中畢業。
她還告訴他,她的成績本來很好,考不上大學,上個大專也沒問題,可就是因為窮,家裡沒錢,高中畢業以後就不得不綴學了。
五六天的時間,男人知道了她的一切,還知道那個叫栓子的鄉村赤腳醫生一直在追她,想娶她做老婆。
每次家裡有事兒,櫻子都去找他,栓子也屁顛顛過來幫忙,不辭勞苦。
但是櫻子卻不喜歡他,只是把她當大哥哥。
每天晚上,女孩跟他嘮叨完,這才回到自己屋子裡上炕睡覺。
女孩在的時候,二牛就很興奮,吃嘛嘛香,女孩一走,他就覺得空落落的。
事情的轉變是從他躺在這個家的土炕上第五天開始的,因為櫻子忽然接到一封信,說爹娘要回來了。
女孩子慌亂起來,跟他說不能讓爹娘見到他。
她還是個姑娘嘞,竟然把一個不穿衣服的大男人藏在家裡,豈不是偷漢子?爹娘知道了會打死她,說不定還會把二牛哥扔出去。
必須把他藏起來,藏在哪兒好嘞?櫻子搔著小腦袋,滿院子搜索,最後一下瞅到了家裡的紅薯窖。
她說:「二牛哥,你躲進紅薯窖去吧,以後就在那兒養傷,這樣爹娘就瞧不見你了,俺去找栓子幫忙,把你弄進去。」
櫻子說完,果然出去了,不一會兒找來了栓子。
於是,兩個人忙活起來,首先找一條繩子,把男人捆了起來,一點點拉到了紅薯窖的旁邊。
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一起用力,將他從紅薯窖的入口位置送了下去。
二牛嚇一跳,覺得兩個人要活埋自己,竭力尖叫起來:「呃……別……別……。」
櫻子安慰他道:「二牛哥你別怕,這是紅薯窖,裡面透氣的,不會悶死你……聽話。」
上面的繩子繼續鬆動,男人太重了,栓子憋得吭哧吭哧喘粗氣,櫻子也臉蛋通紅。
透過紅薯窖鍋蓋一樣的入口,二牛瞅到了女孩俊秀的面容還有那段玲瓏的細腰,也看到她微微鼓漲的胸口。
櫻子將繩子搭在肩膀上,腳踩著井台,眼神里滿是安慰。
他就不怕了,心平氣和起來,知道她不會傷害他。
上面的井口越來越小,起初像鍋蓋,後來變成餅子大小,不知道過多久,他的身體終於慢慢落在了地上。
紅薯窖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瀰漫出一股紅薯霉爛的味道,四周是井壁,光溜溜的。
上面的繩子一松,櫻子圩口氣,抬手擦擦汗,趕緊順著繩梯爬了下來,擔心二牛哥害怕。
女孩下到底部,說:「二牛哥,委屈你了,放心,櫻子不會丟下你不管,照樣每天給你吃喝,你可不能被俺爹娘瞧見,要不然他倆就把你趕走了。」
「呃……呃……。」二牛答應道。
第二個下來的是栓子,栓子問:「櫻子,你就這麼把他放在紅薯窖里養?不見陽光?」
櫻子說:「還能咋辦?被俺爹娘瞧見就糟糕了。」
「可這兒條件太差了,紅薯窖那麼小,他的個子那麼大,萬一裡面缺氧咋辦?你喂飯也不方便,黑燈瞎火的,再給他喂鼻子里去。」栓子擔心地問道。
這同樣是個憨實善良的男孩,沒有一點壞心眼兒。
「嗯……。」櫻子眨巴一下眼睛想了想:「栓子哥,要不然咱這樣,你幫俺把紅薯窖擴大一點,四周開一點,這樣地方就大了。還有,幫俺在裡面拉一盞電燈,這樣二牛哥吃飯,就不會吃鼻子里去了。」
栓子打個響指說:「你真聰明,就這麼辦,我樂意幫你……咱倆一塊干。」
就這樣,一男一女又忙活起來,栓子拿一張鐵杴,開始在紅薯窖里挖土,櫻子上去,用一個籮筐吊土。
兩個人忙得熱火朝天,二牛就躺在旁邊瞧著他倆。
幾年以後,當楊進寶徹底恢復記憶,並且整容,再一次成為遠近聞名的企業家時,他沒有忘記櫻子跟栓子。
更加沒有忘記自己失憶,被人喊作二牛的那幾年。
他銘記了這兩個人的恩德,並且報答了他們,讓他們飛黃騰達,身份顯赫。
而且,他的生命里出現了第四個重要的女人,這個女人就是櫻子。他永遠也忘不掉的那個天真善良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