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真的病倒了,楊進寶跟她整整分開了大半年。
起初,女人在L市還能自理,每天上班下班,按時吃藥,幫楊進寶在管理罐頭廠,再後來,她越來越瘦,越來越柔弱,最後竟然發展到了卧床不起。
彩霞的眼皮塌陷了,顴骨顯露出來,眼皮浮腫,肋骨跟后脊樑上的骨頭跟蒜頭一樣鼓起,摸上去都拉手。
巧玲來到西關鎮以後,一直在照顧她,幫她做飯,洗衣服,同時也幫著好閨蜜管理工廠的事兒。
罐頭廠的規模越來越大,如今不單單是做罐頭了,集團上了新設備,開始生產大量的乳酸飲料。
也就是說,楊進寶留在大西北的產業翻了好幾番,客戶也特別多,可以說是日進斗金。
這兒只有一個CEO,兩個總經理,彩霞病倒以後,CEO的位置暫時有巧玲接替,總經理分別是侯三跟肖雨涵。
最近,巧玲也不常去公司,因為彩霞的病變得更嚴重,疼起來徹夜打滾,肝腹水也很嚴重。
最後,乾脆進去醫院出不來了。
巧玲非要把楊進寶弄來不可,免得彩霞留下遺憾,可彩霞卻苦苦哀求:「巧玲,別,不能讓進寶來,他瞧見我現在的樣子,會害怕的……。」
當初彩霞離開,就是把人生最美麗的樣子留在了娘娘山,在楊進寶的面前,她要光彩奪目,永遠燦爛。
他不想男人傷心,不想男人因為她難過,更加不想嚇到他。
如今自己人不人鬼不鬼,進寶一定會嫌棄她的。
「彩霞姐,你已經沒有親人了,只有進寶一個,咱們應該把他弄過來,一起想辦法,說不定你還有救,再拖下去就完了……。」巧玲急得直跺腳。
她擔心好姐姐死去,楊進寶會更傷心。
直到現在,那死鬼也不知道彩霞離開的原因,全都是為了他。
「巧玲,讓我把最美好的樣子留給進寶吧,求求你了,要不然我死不瞑目……。」彩霞苦苦哀求。
巧玲沒辦法,只好點點頭默許了。
可接近年關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還是給丈夫打了電話。
因為彩霞出現了輕微的肝昏迷,女人有時候清醒,有時候昏迷,清醒的時候疼痛難忍,昏迷的時候分不清身處夢境還是現實。
半夜一覺醒來,她會呼喚楊進寶,有時候也會呼喚兒子小天賜的名字。
「進寶,天是不是黑了?拉亮電燈啊,我啥也看不到,兩眼冒黑。」女人的聲音柔柔弱弱,兩隻手也來回亂摸,想把男人抱在懷裡。
可摸來摸去,卻摸到了巧玲,巧玲趕緊安慰她:「姐,天真的黑了,停電了……。」
其實那時候天還沒黑,外面的光線很好,只不過是女人的腦供血不足,出現了幻覺而已。
這就是所謂的肝昏迷。
巧玲知道女人的日子不多了,這才不得不打電話給男人。
楊進寶聽到這個消息,如雷轟頂,趕緊抓起手機問:「巧玲,你說清楚,彩霞咋了?她到底咋了?」
巧玲抽泣一聲:「彩霞姐……不行了,進寶,你知道當初她離開你的真正原因嗎?就是因為她得了絕症……
彩霞姐不想你擔心,不想你難過,也不忍心讓你忍受孤單,才把我弄回了家……而她自己,卻一個人默默躲在西關鎮舔舐傷口。
現在她不行了……你快來看看她吧……。」
巧玲一邊哭一邊說,如鯁在喉。
「……。」楊進寶楞了好一會兒,好像沒聽懂彩霞的話:「你的意思,彩霞是因為自己身患絕症,才跟我離婚,離開娘娘山的?」
「是……。」
「那她也是因為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才讓咱倆復婚的?」
「是……。」巧玲回答。
「……你怎麼不早說?糊塗!!」楊進寶竟然罵開了。
「進寶,你聽我解釋,彩霞姐不讓說啊,她一直在接受治療。」巧玲趕緊解釋。
「那你們在哪兒……?」楊進寶問。
「我們在L市第一醫院。」
「你等著,我馬上就到,馬上就到……。」楊進寶啥也不管不顧,拔腿就走,打算連夜趕到L市去。
「哎呀進寶,你別走啊,大孩跟麥花的喜酒還沒喝完嘞,你退場算咋回事兒?不行,你是媒人,一定要一醉方休……。」老金趕緊過來拉他,端著一杯酒,喜氣洋洋。
他沒有因為麥花改嫁而難受,反而因為女人找到一個好的歸宿而祝福。
「一醉方休個毛!你們自己喝,我要去L市一趟,李大哥……跟我走!」楊進寶沒好氣地呼喚飛刀李。
「進寶,幹嘛那麼著急?是不是巧玲沒回來,你憋不住了?要連夜趕到L市跟他親熱?」老金竟然跟他開玩笑。
「滾一邊去!彩霞不行了,我要去看看,你隨後跟過來,我要你幫我聯繫最好的醫生!」楊進寶說完,抬腿走出了麥花家,帶上飛刀李上去了汽車。
自己前妻要死了,那有心情喝別人的喜酒?
他沒有回家,仍舊有小王開車,三個人連夜直奔L市。
按說,他應該坐飛機去,L市距離娘娘山有兩千多里。
可現在半夜三更,上哪兒去弄飛機票?跑到縣城,再等飛機,還不如開車快,走高速一點也不慢。
就這樣,楊進寶那輛車呼嘯著飛走了,直接衝上山道,穿過娘娘山縣城,來到了四水縣城。
上去高速以後,一路沒停,一路飛馳。
他的心也跟著汽車一路飛馳,恨不得立刻飛到彩霞的身邊,眼淚流滿了兩腮。
「彩霞,你這是弄啥啊?」楊進寶恨不得趴在車廂里大哭一場。
三年,跟彩霞結婚整整三年,夫妻兩個相濡以沫,從沒有紅過臉。
女人是美麗的,聰明的,強悍的,初中都沒有畢業的水平,竟然念完了函授課程,學習了經濟管理,外交,英文課程。
她還學會了跳舞跟喝酒,為山村攬下了數以百計的客戶。
當初大西北沒有她,不可能有今天的輝煌,彩霞為楊進寶西北的罐頭廠立下了汗馬功勞……。
她還給他生個兒子,為家裡延續了香火。
就算後來回到娘娘山,她也是丈夫的左膀右臂,在飼養場為他管理了半壁江山。
廠子里的工人們誰不喜歡彩霞嫂?大家全都跟她親,因為彩霞沒架子,總是一笑臉上倆酒窩。
楊進寶生氣起來,在工廠吹鬍子瞪眼,大家都怕,可彩霞一來,他就沒火了,因為所有的男人在妻子面前都是迎刃而解。
兩個人感情至深,楊進寶覺得女人背叛了他,可沒想到妻子卻是患有絕症。
「彩霞,你真傻,真傻啊……嗚嗚嗚……哇哇哇……。」楊進寶在車上真的哭了,嚎啕大哭,淚如雨下。
我的彩霞,你可千萬別走,一定要等等我,等我見你最後一面。
發現老闆哭,飛刀李嚇得沒敢做聲,任由他哭,他當然知道他心裡難過。
汽車的速度很快,天色剛剛黎明,就在L市下了高速。
開進L市第一醫院,楊進寶推開門,瘋了一樣直奔腫瘤科。
當她推開彩霞病房的哪一刻,立刻傻了眼。
這還是我當初的妻子嗎?還是哪個跟我同床共枕的短髮美少女嗎?
她咋恁瘦?皮包骨頭,額頭上的青筋條條暴凸,因為化療的緣故,她的頭髮也很稀少,根根可數,顯出了白白的頭皮。
她的眼睛也越來越浮腫,兩腮凸顯,顯出了臨死前的慘白。
她的手跟雞爪子一樣,小手臂細得好像馬杆子,整個身體彷彿一把乾柴,一陣風就能吹走。
「彩霞……彩霞!!」楊進寶低低呼喚一聲,不敢太用力,怕驚著她,嚇著她,又怕她聽不見。
他一步步靠攏過來,蹲下,慢慢抓了女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臉腮上輕輕摩擦。
他讓自己的眼淚將女人的小手一點浸濕,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把心裡話傳遞給她。
「彩霞,你咋變成了這樣?你醒醒,睜開眼瞧瞧我,我是進寶,進寶啊……你真傻!為啥當初不跟我說實話……?有病,我可以幫你治啊……咱有錢,為啥要一個人默默品嘗苦果。」
楊進寶的心真的很痛,因為女人痛,她就痛。
他愛不釋手摸著抓著彩霞的手,摸著愛妻的臉,一遍又一遍。
他不知道她為了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都是怕他不高興。
這種真愛將他從前對她的誤會一股腦推翻,只怪自己混蛋。
不知道過多久,彩霞終於睜開了眼,女人朦朦朧朧,掐了他一把,這才笑了:「進寶……是你嗎?這不是做夢吧?」
楊進寶說:「不是做夢……是我,真的是我,彩霞我來了,你好傻啊……。」
彩霞說:「進寶,我可以死在你懷裡了……真好!!」
「彩霞,你別說話,痛不痛,難受不難受?難受你就喊出來……。」楊進寶又哭了,一路上到病房,他的眼淚就沒有斷過。
彩霞卻輕輕搖搖頭:「一定是巧玲嘴賤,還是把你弄來了……你跟她要好好的,照顧咱爹娘,照顧好……天賜。」
女人說完,又昏迷了過去。
「彩霞,彩霞!!」楊進寶心如刀絞,如墜深淵,他做夢也想不到再次見到前妻,她會是這樣。
立刻,一股怒火從心頭升起,他怒道:「醫生呢?那個混蛋醫生把我媳婦弄成這樣的?老子宰了他!!」
楊進寶說完,推開病房的門,直奔腫瘤科辦公室的門。
當!他一腳就把房門推開了,怒喝一聲:「誰是楊彩霞的主治醫生。」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吃一驚,趕緊站起來道:「請問您是……?」
「媽隔壁的!庸醫!我殺了你!!」楊進寶瘋了,上去揪住了醫生的脖領子,將他提得雙腳離地。
那醫生差點拉一褲子:「先生,你怎麼這樣?有話好好說!」
「說個屁!!我媳婦離開我的時候還好好的,被你這麼一治,差點死了,你賠我的女人!」
抬手一掄,醫生就被楊進寶甩飛了,掉進了樓道里。
然後他瘋了似得,撲上去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