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天火根本就是始料不及。
小蕊的報復,大孩的痴情,激起了馬二楞深深的仇恨,
大孩根本沒防備,在打麥場看護糧食的山民們也沒防備。
白天忙活一天,晚上累個半死,山民們早跟周公下棋去了。
火苗子竄天而起,挑起五六丈高,噼里啪啦不絕於耳,無數的火龍迅速蔓延,無數的麥秸垛成為了一個個柴堆,一旦火起根本無法控制。
第一個發現火起的,當然是大孩。
偏偏大孩被一泡尿憋醒了,正好跳下麥秸垛噓噓。
這小子一臉癔症,揉揉眼,找一塊石頭,褲子一扯,拉出那個孕育子孫萬代見不得光的東西,水龍頭一擺開始放水。
他忽然感到身後通紅一片,一股熱浪直撲後背,機靈靈打個冷戰,回身一瞅,渾身發抖,半泡尿生生給憋了回去。
「哇!好大的禮花啊……。」大孩還感嘆一聲,忘記了逃走。他是傻子,腦子不夠使,沒有意識到大禍臨頭。
火燒起來無法控制,馬二楞也嚇個半死,繞過麥秸垛,一下子瞅到了大孩。
王八羔子,這孫子原來根本沒在麥秸垛上,被他給躲開了,咋辦?咋辦?
關鍵時刻,他的憤怒變成了恐懼,甚至想將功補過。
於是,猛地撲向大孩,扯著嗓子嚎叫:「看個屁啊!快跑!著火了……著火了——!大家起來救火啊——!!」
二愣子的嗓門很洪亮,公雞嗓子一扯,打麥場的人都被他驚醒了。
無數的腦袋從打麥場的麥秸垛上探出來,大家一瞅,紛紛嚇得面如土色。
接下來,更多的聲音吶喊起來:「救火啊!著火了——!大家快跑啊——!」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逃命,於是,一條條身影從麥秸垛上向下出溜。
大部分都是女人,好多女人家的男人打工都沒回來。
也有的女人正在跟男人滾麥秸垛,不三不四的事兒剛剛做到一半,也被這場大火弄得半途而廢。
五月收割,山民們最怕的就是大火,大火一起,對成熟的莊家來說就是噩夢!
打麥場一下子炸了鍋,魂飛魄散的人群紛紛向著場院的外面跑。
沒有人知道大火的源頭是從哪兒燒起的,濃烈的火焰裹著濃煙滾滾而起,跑得慢的,屁股差點著,變成烤豬。
馬二楞將功補過,如果不是他一嗓子把大家喊醒,不知道多少人會葬身火海?
發現打麥場亂了套,所有人差不多都跑出來了,他也抹頭就跑,一溜煙竄回家去了。
偏偏趕上老金跟麥花也在自家的麥秸垛上,兩口子趁著天高氣爽,正在麥秸垛上打野戰。
鼓搗得正歡暢,猛一抬頭:「卧槽!誰他娘的放火?」麥花嫂尖叫起來。
「愣著幹啥?還不快跑?」老金二話不說,扯起媳婦從麥垛上滾了下去。
還好大火沒有燒過來,要不然這倆鳥人也變烤豬了。
麥花嫂衣服也沒來得及穿,只穿一條花褲衩,火光下兩個鼓鼓的前胸分外耀眼,兩條腿也像秋天沒成熟的玉米棒子。
好多人衣服上冒著煙兒,連滾帶爬,跟屁股上掛了鞭炮那樣,嗖嗖躲出去老遠。
所有人都傻了,眼前的火龍不止一處,麥秸垛從最南邊開始燒起,一直向著北頭蔓延。
風也越來越大,狂風揮舞著火鞭,發怒一樣在半空中抽打,任意肆孽。不要說救火,想靠近都不容易。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麥子,我的麥子啊!我的糧食!」
大家一下子醒悟過來,這才想到麥子還在場院里呢,不趕緊將糧食搶救出來,一年的收成就沒了。
於是,好多人剛剛衝出火堆,又撲了進去,瘋了似得搶救麥子。
可根本來不及,沒有準備口袋,也沒有套牲口,麥子都散落在地上,怎麼撮啊?就算搓起來也拉不回家。
老金髮現不妙,趕緊衝進火海,去拉那些搶救糧食的人:「大家別管糧食了,跑啊!逃命要緊!大火過來了!」
他連拉帶拽,一口氣拖出來好幾個,被拖出來的山民頓足捶胸劇烈嚎啕。
大家的心裡跟被刀子攪合一樣,眼瞅著到嘴邊的白面饃饃烙油餅被一場大火吞噬,一年的辛苦白費,他們幾乎發瘋抓狂。
人們紛紛逃出了火場,無奈地看著麥秸垛激烈燃燒,將地上的麥子吞噬。
這還不算,熱浪不但吞噬了整個打麥場,而且向著旁邊的麥地迅速蔓延,雖說地里的麥子全部割完,可麥茬還在,麥茬也著火了。
麥地里是剛剛播種以後的玉米,如果火勢不趕緊控制,不僅僅夏天的麥子沒有了,麥地里剛剛種的玉米種子也會被大火烤乾烤糊,後半年的收成也就沒有了。
老金嘴唇哆嗦著,嗓子里發出了恐怖的嘆息:「救火……快救火!麥子不能要了,一定要保住秋天的玉米,年輕人跟我來!沖啊!」
說完,老金第一個衝進了麥地,抄起掃把扑打火苗子,劇烈揮舞起來。
其他人這才恍然大悟,想起來搶救玉米,於是,一聲聲吶喊響起,一聲聲嚎叫響起,大家紛紛拿起應手的傢伙,撲向了玉米地。
可怎麼救啊,就算站在上風頭火勢也沒法控制,根本走不到跟前,距離火堆十幾米,熱浪就撲面而來,頭髮都要燒著了。
火舌舔向皮膚,皮膚火燒火燎地痛,衣服都烤得捲曲了。
可大家還是奮然不顧,一個個向上沖,庄稼人知道糧食的重要,糧食就是命,糧食就是生存的保障。
沒有糧食,人們面臨的可能就是死亡。
打麥場的四周人歡馬叫,把山神廟的春桃也給驚醒了。
春桃同樣衣衫不整跑來了,一腦袋扎進地里,扯上了老金的手臂。
「老金!別犯傻,人命要緊啊,玉米保不住,還可以再種,人命沒了就作孽了,就算再播種一次,也趕得上秋天的收穫!算了吧!算了吧!!」
春桃的警告立刻讓老金如夢方醒,是啊,玉米種子能值幾個錢?就算燒毀,還可以再播種啊?這麼多人撲進火海,萬一燒死兩個咋辦?
於是,他又抬手一揮:「玉米種不要了,撤退!撤退啊!!
人群剛剛從玉米地里衝出來,繞上不遠處的山道,打麥場方圓近百米一下子全被烈焰吞沒,染紅,撕裂……。
大火繼續蔓延,橫掃,肆孽,不但如此,火勢越過打麥場,直撲不遠處的村子。
無數的火團卷著火星子,在半空中飛舞,找什麼東西一樣東一頭西一頭亂撞,蔓延的速度十分驚人。
眼瞅著火星子向著楊家村,朱家村,牛家村跟馬家村飛舞過去,一旦落進村子里,後果將不堪設想。
情況十分危急,衝天的大火終於引起了村子里人的注意。
楊招財起來了,進寶娘起來了,巧玲起來了,牛家村馬采芹跟牛大山也起來。
老人們發現不妙,趕緊抓起臉盆拿起鐵鍋,將臉盆跟鐵鍋敲得叮咣亂響,呼喚村裡人趕緊起來救火。
女人的吶喊聲,小孩的哭叫聲,老人們的呼喚聲響成一團,飼養場的幾條看門狗也汪汪一起亂吠。
雞籠子里的雞來回亂撲棱,掉了一地的雞毛,豬圈裡的豬嚇得四處亂竄,彷彿世界末日降臨。
一時間,整個娘娘山熱鬧非常,人們的嘶叫聲,烈火的噼啪聲,鐵器的敲擊聲,慌亂沖向火場的腳步聲,聲聲入耳。
村莊跟田地間終於竄出一條條火龍,火龍一飛千里,終於落在了山村房屋的茅草屋頂上。
老人,婦女,小孩,青壯年,一起慌了手腳,紛紛竄出屋門,光了臂膀抄起水桶,臉盆,舀水瓢,舉著掃把滅火。
有的女人衣服都沒穿,光著屁股,袒胸露如,看上去陽光燦爛,屁股蛋在火光的照耀下亮光閃閃。
誰也顧不得生死了,誰也顧不得羞恥了,也談不上啥臉面了。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搶救房屋,捍衛自己的勞動成果。
村裡人都在自己家裡折騰,人類是自私的,大部分的人沒有立刻沖向火場,而是急著搶救家裡的糧食,搶救傢具。
也有的人揮舞著鐵杴拚命鏟那些麥叉,打算在火勢蔓延過來之前,弄一條隔離帶出來,免得燒到自家的房子。
有的房屋已經被點著,不能搶救了,她們就坐在院子里哭叫,頓足捶胸,跟死了爹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
「俺哩那個天兒啊哈——俺哩那個地兒啊哈——這日子沒法過了——啊哈,那個天煞的放火,燒了俺的家——啊哈。生兒子沒雞兒啊哈——生閨女沒眼兒啊哈……。」
暗夜裡,火場下,漫山遍野都是人,人人都是汗流浹背,人人都是揮汗如雨,人人又都是手忙腳亂。
火光映紅了半天空,地上的火跟天上的雲相接,形成一片通紅的火燒雲,分不清哪兒是火,哪兒是雲。
火勢一下子蔓延到了麥田那邊的丘陵里,野地里的地獾,兔子跟黃鼠狼,被大火逼得無處可藏,一身的皮毛同樣被點著,都打起了卷。
身上著火的動物更加慌不擇路,帶著火苗子漫山遍野亂竄,竄到哪兒,哪兒同樣燃燒一片。
眨眼的時間,火勢就蔓延了幾百米,上千米。
不單單整個楊家村的天空被映紅,不遠處的朱家村,馬家村,還有楊家村,同樣被染得通紅,哪兒都是熊熊的烈火。
整個娘娘山都在這場大火里顫抖,震撼,扭曲,彷彿一隻巨大的魔爪從大地上掃過,剷平了田地,摧毀了大樹,撕裂了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