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骨慢慢走了上去。

  她很難把控此刻顧奪在想什麼。

  但無論如何，已經沒有讓他後悔的餘地了。

  破損的醫療艙中，顧情再無一點聲息。

  只是這麼短的時間，他的屍體就已經出現了大片的屍斑，滲人又恐怖。

  面對這樣的畫面，她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抬手輕輕放在了顧奪的胳膊上。

  反倒是顧奪先開口了。

  「顧家的孩子，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快活的童年，在我的記憶里，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接受訓練了，體能、控制、戰鬥……為了能在戰場上儘可能地活下去，每一個顧家的孩子都要經歷殘酷的訓練。」

  她靜靜聽著，沒有出聲打斷他。

  「就連和父母的相聚也是一種奢侈，但我知道，父親是為了家族在犧牲，顧家男兒又怎麼會沒有一顆馳騁戰場的心呢？可是議會的話語權絕不能白白拱手讓人，所以每一代顧家人，都會有一個或者幾個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夢想，轉而走上參政的道路……所以父親很忙，尤其是在聯盟發生大事的時候，他常常數日甚至數月不會回來。」

  「母親……母親也不能常常跟我們見面，因為所有的訓練太艱苦了，每天回家也是一種奢侈，尤其是參加訓練的並不止本家的孩子，如果我們可以天天回家，對於那些遠離家族的旁支孩子們來說，顯然不公平，也不利於顧家內部的團結。」

  「但年紀小的時候，都會有想念父母的時候，我記得自己還躲起來哭過……現在想來，還真是丟人啊。」

  不，這並不丟人。

  她在心中默默回應，卻知道此時的顧奪並不需要這樣輕飄飄地安慰，於是只是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六歲的生日，我也是在訓練營度過的，那一天安排了一場模擬求生訓練，我甚至連與父母通個話的時間都沒有。」

  「當然，按照規定，父母也不能來探望我，但那天大哥作為特邀教官出現了，雖然在一整天的模擬求生訓練中，大哥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特別的態度，但我覺得，那天能見到一個重要的親人已經足夠了。」

  「沒想到的是，訓練結束，大家都入睡後，大哥偷偷來找我，將藏在衣服里的點點抱出來給我看。」

  「那是一種當時還沒流行起來的寵物獸，是大哥在上次戰鬥結束後，清理那顆星球時發現的物種，已經經過了嚴格的檢驗，證實沒有任何攻擊性，大哥告訴我，很快這種寵物獸便會投入市場，但那些都是人工繁殖的，只有這一隻，是那個星球原生物種，他特意留下來的，作為我六歲的生日禮物。」

  「在顧家，六歲的孩子便可以進行第一次精神力測試了，事實上，比起普通人12歲進行測試的時間，七大家中多多少少都有提前，七家手中都有特別的秘藥，一旦確定孩子的精神力大有可為，便會早早用這些秘藥調理，確保最後精神力穩定的時候，能儘量達到可覺醒的峰值。」

  「大哥說我的精神力測試一定會很棒，這也是提早恭賀我。」

  「幸好我沒有讓大哥失望，過後幾天我被帶去測試精神力，顯示的是雙s潛力。」

  「這意味著等精神力徹底穩定下來，很有希望可以達到3s級別，長輩們都很高興，但這也意味著，我需要接受更多、更嚴苛的訓練。」

  「畢竟3s級別的顧家人，必定前往最危險的戰場。」

  「可是沒關係，點點陪著我，大哥也會一有時間來看我，在越來越繁重的訓練里，我反倒覺得很幸福。」

  「總有一天，我會和大哥一起站在戰場上，大哥是軍團的總指揮，而我則是他的副手，我們一起將黑獸徹底消滅，找到星際污染的原因，解決所有的難題……」

  一直垂著頭的終於看了過來，眼裡閃爍著明滅的光：「那時候，我很天真吧。」

  「不，你的願望，很好很好。」她輕聲回應。

  顧奪突然閉上了眼睛，整個人仿佛脫力一般往一側栽倒。

  低低驚呼一聲，她拼命托住了對方，但兩人的體型相差懸殊，最後她只能順著這個力量坐在地上，讓對方枕著自己的腿。

  輕輕理順凌亂的頭髮，指尖撫過對方眼角的時候感受到了濡濕。

  動作微微一頓，片刻後卻若無其事地挪開了手，沒有再去看順著他臉頰緩緩淌下的淚水。

  大約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了，顧奪昏睡了很久，精神力的波動一度超過了安全值。

  但就像曾經他可以輕而易舉撫慰她的力量躁動一樣，此時她也能輕而易舉做到這些。

  甚至在安撫他的力量躁動時，還能將龐大的精神力入侵到兩艘飛船的控制台中。

  不需要她走進控制室，兩艘飛船就在她的操控下向同一個方向前進。

  數日之後，他們回到了最近的桃源之中。

  「讓他好好休息，不要打擾他。」

  有了這句吩咐，除了將顧奪抬到了房中，沒有人去吵他。

  顧家其他人過來了，她把顧情的遺體還給了他們。

  在回來的路上思考了很久，最終她沒有將那場有些荒唐的王族戰爭告訴他們，只說顧情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或許有各種布置，但最終並沒有撐到實現的時候。

  「但或許也值得慶幸吧，至少最後他們還見了一面。」她最後如是說。

  聽到的人都知道她說的是誰，也有低低的附和聲。

  又過了兩天顧奪才醒來，他沉默地聽到了流傳的說法，沒有顧情的各種試探與欺騙，沒有他的掙扎與痛苦，仿佛那場天崩地裂只是命運一個溫和的玩笑。

  雖然他們敵對，但最終並沒有來得及撕破那層殘留的溫情。

  他沒有戳破這一切，默認了這就是真相。

  至少……至少這樣，顧情還能保留最後一絲體面。

  一個被迫成為試驗品的悲劇者，瘋狂之後卻還保留一絲對親情的憐憫。

  世人同情弱者，亦同情這種被命運逼入黑暗，卻始終殘存著一分柔軟的反派。

  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