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碭山中，獵場之上。

  天子劉宏望著眼前堆積如山的獵物，他的嘴角微微咧開，詢問身旁的中常侍張讓。

  「張常侍，報數！」

  張讓扯開嗓門，大聲喊道：「朱儁將軍狩獵一百二十一頭…其中鹿三十餘只，兔子六十餘只，山雞三十餘只！」

  這話脫口，很明顯的司徒楊賜眉頭蹙了一下。

  望著那盧植與張溫面前明顯多於朱儁的獵物，楊賜輕輕搖頭，「唉」的一聲嘆出口氣，還是太保守了，或者說…太小看其它人的膽氣！

  楊賜不由得回想起，昨日與朱儁的對話。

  ——「賢婿以為狩獵多少頭能夠拔得頭籌？」

  ——「岳父大人，若是小婿單弓單馬足夠射落六十餘獵物，只需翻上一翻，一百二十隻，足以其他人望塵莫及，足以拿下這大將軍之位！」

  ——「好，那便一百二十隻，明日你只需在最後一個時辰到這個地方！」

  想到這裡，楊賜已經不忍繼續去想。

  機關算盡，卻因為「保守」功虧一簣…

  可惜，可惜了…

  張讓的聲音還在繼續，「盧植將軍狩獵一百七十二隻，其中鹿四十餘只，兔子九十餘只，山雞四十餘只！還有兩隻狐狸！」

  提及此處，張讓餘光瞟向袁紹、袁術那邊，他能看出來，這個成績袁紹、袁術是頗為滿意的…

  他們也是做足了準備…

  知道這次陛下投放的獵物中，除了鹿、兔子、山雞外還有幾隻狐狸和一頭熊。

  熊的話，可不好找假的！

  故而，袁紹在獵物中添入了幾隻狐狸！

  再看盧植，他騎在馬上，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很多人並不知曉，歷史上的盧植是汝南袁氏這個陣營的…

  理由是在於盧植征討廣宗的黃巾賊首時，採取的緩攻的戰術，在兵器、兵馬數量遠勝於敵軍的情況下，他竟與黃巾軍相持！

  乃至於朝廷一連發出無數封急件催他出戰，可他就是不戰！

  究其原因，便是袁家授意，讓盧植養寇自重。

  借著討伐黃巾賊，進一步的壯大自己…他是在積蓄力量。

  而宦官對此心如明鏡，當即向天子稟報，識破其陰謀。

  這才有了無論是三國志中、還是演繹中，「盧植被關入囚車」，劉備與他垂淚送別的戲碼。

  之後嘛，袁家主導的黨人陣營，又換董卓去接替盧植…

  董卓自然也是按照袁家的意思，消極怠戰…

  故意被黃巾軍打敗，演的無比逼真，就是為了向朝廷討要更多的兵馬，更多的錢糧。

  只可惜被劉、關、張三兄弟打破了計劃，還救了他董卓，並且打了個漂亮的大勝仗。

  董卓自然不高興，於是在見到劉、關、張時，得知他們的身份是白身後，態度大變，丫的…不是大官呀。

  那麼…

  丫的，你們三個白身，搗什麼亂？

  這才有了那一句「人情勢力古尤今，安得英雄是白身」的故事。

  可以說，無論是盧植，還是董卓，他們絕不是能力不足，打不過黃巾軍，不過是為了演戲，為了黨人集團的養寇自重罷了！

  再後來，皇甫嵩接手這邊戰場後，一鼓作氣，輕而易舉的就剿滅了黃巾賊在廣宗勢力，也能說明一切。

  就算皇甫嵩比盧植、董卓會用兵…

  但差距決沒有這麼大！

  「勝券在握…」袁術眯著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袁紹的目光則望向張讓…因為角度的原因，他這裡看不出張溫與皇甫嵩狩得的獵物…

  可心裡琢磨著，一百七十多隻，差不多了。

  就在這時，張讓的話接踵而出。

  「陛下，這些是張溫將軍狩獵的，其中其中鹿五十餘只，兔子八十餘只，山雞四十餘只！共計一百七十六隻…」

  講到這兒，有侍衛撥開了一筐筐的獵物，在獵物的最末端…是一隻面頰上中箭而亡的熊！

  「哎呦喂…」張讓適時的驚呼一聲，「想不到張溫將軍還狩得了一頭熊呢？」

  他去摸了摸這熊的身子與傷口…

  頗為激動的喊道…「陛下，這熊的血還是熱騰的呢！」

  這熊是張讓刻意為之的，尋到這麼一頭熊，哪怕是動用了宦門的力量，也並不輕鬆…

  而更難的是，必須想辦法把尋到的熊秘密給送到這芒碭山，然後還必須在時間範圍內射殺掉，這才能保證熊的血是熱的…也才能儘可能的貼近真實。

  一石激起千層浪…

  張讓的話，迅速引發現在的譁然一片。

  無數官員議論紛紛…

  「張溫將軍了不得呀，竟能射殺一頭熊？」

  「呵呵…想不到，張溫將軍才是深不可測呀！」

  「是啊…你們可聽到了，這熊的血還是熱的！」

  儼然，這些官員是話中有話。

  袁紹與袁術則是呆住了，論及數量，盧植與張溫不差多少…可這一頭熊，那可就…

  「咳咳…」

  袁紹猛地咳出一聲…

  袁術則眼眸凝起，握緊了拳頭，「想不到這麼短的時間內，他…他竟能找到一頭熊？哼…我就不信，這熊是他親自射的…」

  說著話，袁術就要站出，要提出質疑。

  可袁紹一把拉住他。

  「公路…」他壓低聲音，「你這是在害我們，害所有人！」

  嘶…

  袁術罕見的因為袁紹的話而腳步一頓。

  他雖不喜歡袁紹，可…這種時候，袁紹說的沒錯，若是他袁術提出質疑，那對方一樣能質疑盧植！

  假的就是假的…經不起調查、推敲的！

  到時候都是欺君之罪…

  這特麼是互相傷害呀！

  「我…」袁術齜牙咧嘴，最終卻是長袖一甩，退了回去。

  反觀天子劉宏，他眯著眼…也走到這熊的面前，伸手摸了摸…血還是熱的，這熊儼然是剛死不久，他頷首點頭。

  「張溫將軍神武啊！」

  「陛下繆贊！」張溫趕忙拱手一拜，「陛下龍威所致，這熊本就惶恐，恰恰臣運氣不錯，借陛下龍威，射殺此熊…仔細的算起來，這頭熊可不能算在我頭上！」

  張溫嘴皮子利索，為人處世也有一手。

  這一番話，聽得天子劉宏十分受用，張讓也頗為欣喜。

  張家人，別的沒有…就嘴甜！

  就在這時，天子劉宏注意到了前面的獵獲處，空空如也…當即問道：「這一處獵獲又是哪位將軍的？這是久輸戰陣麼？三個時辰一筐獵物都沒有麼？」

  唔…

  張讓轉頭，看過這邊的木牌，當即介紹道，「這是皇甫嵩將軍的獵獲處！」

  他沒有再填補什麼…

  這空空如也的獵獲，足夠讓這位在抗擊瘟疫與抵禦胡虜過程中表現卓絕的皇甫將軍出局了！

  對此，張讓倒是喜聞樂見。

  劉宏卻搖了搖頭…

  哪曾想，就在這時。

  「陛下，臣有獵獲！」

  唔…

  一道驟然的聲音，將劉宏與張讓的目光引去，面前拱手的將軍卻不是皇甫嵩還能有誰？

  「皇甫將軍的獵獲在何處呢？」

  張讓連忙問道。

  皇甫嵩則目光幽深。「臣不敢拿出來…」

  這…

  張讓有點懵逼，他感覺皇甫嵩是在搞笑，這是誰給你的勇氣…在天子面前搞笑的？

  倒是站在附近的劉備與荀彧，彼此互視一眼…

  荀彧道：「張常侍無怪，皇甫將軍這獵獲還真不敢拿出來！」

  呃…

  被荀彧這麼一說，劉宏登時來了興致。

  他命人取來了一柄胡凳，坐在上面，「有何不敢拿的！朕就坐在這兒，皇甫將軍狩獵了多少，不妨都拿出來，朕多麼盼著我大漢的將軍們各個神武非凡！」

  這話脫口…

  皇甫嵩又頓了一下，「陛下真要臣去拿？」

  「拿！」

  「好！」皇甫嵩點頭，當即一揮手，有四個侍從抬著一個巨大的框子，緩緩走來！

  …

  …

  那邊廂，獵場之上，柳羽的官位只允許他站在最外圍的位置。

  曹操也在這邊，正踮起腳尖向前眺望。

  打聽到了什麼，連忙跑到柳羽身旁。

  「三弟，我以為這大將軍之位非盧植不可，沒想到，那張溫竟狩得了一隻熊！一隻熊啊！」

  曹操尤為驚訝…

  柳羽倒是顯得很淡然，「大哥小時候，不是還有過譙水擊蛟的事跡呢？」

  之所以柳羽這麼講…

  是因為梁朝人劉昭寫過一本《幼童傳》，其中裡面記錄了大量神童的故事，其中便有一件與曹操有關，是曹操十歲時在老家沛國譙縣的渦河裡游泳，水裡冒出了一個怪物，被稱作「蛟」，而曹操不慌不忙，『自水奮擊、蛟乃潛退』，不僅如此，事後他心不驚、膽不顫…又繼續在水裡玩了一會兒，才上岸穿衣服回家。

  柳羽本以為這個故事是梁朝人杜撰的…

  哪曾想，後來問過曹操才知道，這是真的…

  只不過，按照曹操的講述，那不是蛟龍，而是一隻類似於「鱷魚」的生物。

  不論如何，十歲的曹操就敢跟鱷魚斗…已經不簡單了。

  「嗐！」曹操擺擺手，「小時候哪懂那麼多，現如今要再碰到，那一定得先避其鋒芒，然後突然襲擊…又怎會讓蛟逃離呢？」

  說到這兒，曹操發現他被柳羽帶偏了，話鋒一轉，連忙問道：「三弟…現在說的不是蛟，是熊…那張溫射了頭熊！」

  「呵呵…」看著曹操如此急切的模樣，柳羽笑了…「除了熊，這張溫還射了些什麼。」

  「聽說一百多隻獵物呢…」曹操一臉驚駭，「我原本只以為，誠如三弟所言…漢庭中只有皇甫嵩、朱儁、盧植頗有膽氣，擅統兵，有勇力…可今日一看，這張溫也不容小覷啊！」

  「他是宦門十常侍聯袂推舉的人，自然不容小覷！」柳羽回答。

  這次回話時，他的笑容漸漸的收斂。

  過得片刻，他詢問曹操，「大哥，你說陛下這次一共在芒碭山放了幾頭熊？」

  「一頭啊！」曹操脫口道：「熊又是牛羊，遍地都是，聽聞這熊還是南地進貢來的…看起來，為了考驗這次狩獵將軍的勇武，陛下也是不惜成本了！」

  「是啊…的確是不惜成本。」

  柳羽笑了笑…

  只不過這笑容就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連帶著，他想起了十日前與天子劉宏…啊不，是心知肚明，卻不能道破身份的「陳王劉寵」的那番兩人間的對話。

  那時的柳羽只是淡淡的說了句，「其實大將軍的能力如何，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這大將軍不能存在著派系…陛下要的是這大將軍絕對的忠心！以及所有其它勢力的心悅誠服…當然，又要沒有派系，又要心悅誠服，這很難…不過，終究會有些方法！」

  在天子劉宏震驚的注視下…

  柳羽把他的計劃娓娓道來。

  ——「若是將『登台拜將』與『十日後的狩獵』聯繫在一起，那平靜的洛陽城，一定會暗潮洶湧…各股勢力會想方設法的聯絡將軍，互通有無…也會想發設法的把能量滲透入這場狩獵之中！」

  ——「那時候，陳王只需要請陛下演一場戲，一些珍禽、兇猛野獸的數量嚴格控制，而暗潮洶湧下的各股勢力，為了獲勝，一定會儘可能的射獵更多的獵物，但…若是獵物的數量高出這個獵物原本的數量，那…」

  那一夜的劉宏聽到這個提議，不由得震驚…

  他震驚於羽兒這人畜無害表象下的心機至極，他竟讓天子去演戲…而且是演給眾人看。

  他更是絲毫不擔心，這計略被識破…

  用羽兒的話講，當權利達到一定的程度，當利益達到一定的程度，一定會有人鋌而走險…

  於是…

  天子劉宏鑄「點將台」，天子劉宏也頒布了這「十日後」的狩獵。

  這一切…

  都是一場早已設計出的戲碼！

  賭的便是那些豪強氏族，那些將軍中的貪慾…

  而能摒棄這一切貪慾的人，沒有任何背景的人，不正是他劉宏需要尋覓到的大將軍麼？

  柳羽的思緒從遠方拉回！

  他的表情變得一本正經…

  就在這時，曹操好像又打探到了什麼，連忙來傳話。

  「三弟，這皇甫嵩將軍怎麼回事，獵獲之處空空如也，可陛下詢問，他卻說…他不敢拿出來！這有什麼不敢拿的？獵了多少，便是多少嘛…這還能假了不成！」

  呵呵…

  聽過曹操的話，陸羽就「呵呵」了！

  原本嚴肅的面頰，這一刻變得晴空萬里，變得晴朗萬分…

  他笑著感慨道：「皇甫嵩將軍當然不敢拿出來了，這一拿出來，可就『粗』大事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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