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自古驕兵多致敗,從來輕敵少成功
晨曦微明,滔滔沔水在月光的映照下閃著冷冽的光。
一支昂然的魏軍軍隊本正在緩緩渡河,船舶上士兵們的甲冑與河水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仿佛是戰爭的鼓點,在寂靜的夜中迴蕩。
而這一切,都被突如其來的那尖銳的破空聲劃破了!
劃破了夜的寧靜,也註定劃破無數魏軍兵士的性命。
「嗖嗖嗖——」
密集如蝗蟲般的箭矢從四面八方的破曉光影中傾瀉而下…帶著凜冽的殺意。
「轟轟轟——」
「轟隆隆——」
火藥鞭箭在敵陣中爆破的聲音不絕於耳,使得每一艘魏軍船舶上的兵士都驚慌失措,有的壓低身子,有的因為畏懼直接跳河,更有的眼睜睜的看著一枚箭矢穿透了他的胸脯,然後以他為圓點…在四周爆破,引燃起船舶上的大火!
「轟…轟——」
這是黑火藥第一次小範圍的作用於戰場,卻是讓每一個魏軍的兵士驚怖不已,惶恐不安。
人…本身對於一切未知的事物就是充滿恐懼的,更何況是這奪人性命的爆破,是這旦夕間能將一艘船舶給砸出一個巨大窟窿的威力。
「啊…這是什麼?」
「啊…救救我…」
「救命啊,救命啊…」
這支大魏中的王牌軍團神速營…如今已經徹底的亂了,連弩射出的弩矢奪去他們的性命,火藥鞭箭引起的大火則是點燃了他們的船舶,絕了他們的退路!
「爹…啊…爹…有埋伏!」
夏侯衡在起伏不定的船舶中迅速的朝父親夏侯淵跑來,他指著四周水岸旁的樹叢,大聲道:「敵人就埋伏在這些樹叢里…爹,我們…我們四周都是敵人,我們深陷埋伏了!」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下意識的,夏侯淵還是不願意相信,他的眼眶中所看到的一切…這裡所發生的一切。
是啊,埋伏?怎麼可能會有埋伏?
敵人的這些埋伏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話說回來,作為西線戰場的總指揮,夏侯淵是知曉荊州軍那讓人聞風喪膽的飛球軍團的。
故而,他特地派人築眺望台,安排百餘人手持「千里望」就是預防敵人空投軍隊,再加上…巴山山脈高聳入雲,期間山峰錯綜複雜,就算是蜀軍計劃用飛球運送兵馬,想要抵達這裡,在重重山巒之間降落,那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也正是基於此,夏侯淵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這沔水會有埋伏?
敵人會提前占據地利,在他們必經的渡河之地萬箭齊發,擊他們於半渡!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有那麼一瞬間,夏侯淵腦瓜子都是「嗡嗡」的,如今的情形,使得他將這幾日發生的一切飛快的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可…似乎,無論是怎麼迴響,怎麼模擬,怎麼預言…敵人都不該出現在這個位置!
就在這時…一排弩矢爆射而來,盾甲兵擋住了第一輪的攻勢,卻被連弩第二輪、第三輪的齊射逼得跌倒。
一時間這主船上亂作一團,而一支弩矢竟是穿過了重重人牆,朝還處於驚惶狀態的夏侯淵直射而去,去勢驚人…
「爹…」
夏侯衡一把推開了夏侯淵,同他的肩膀擋住了這來勢洶洶的一箭。
「衡兒…」
看到兒子中箭,夏侯淵的思緒才從那無法置信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他一把抱住了夏侯衡,「衡兒…」
夏侯衡捂著傷口,語氣虛弱了幾分,「不要緊,不是要害…」
夏侯淵算是徹底回過神兒來,這一刻,即便他有太多的疑問,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必須穩住戰場。
「列盾陣,各船集結,列盾陣…所有船舶調轉船頭,即刻撤離…撤離…」
夏侯淵展現出他作為大魏西線總指揮雷厲風行的一面。
只是…晚了,或者說…從他與他的神速營進入這沔水埋伏圈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經來不及了!
無論是黃忠、嚴顏,還是連弩、火藥鞭箭,甚至是那一個個倒在米倉山脈中的英烈、忠骨,那一雙雙不知道受到了多少磨難的雙腿,它們又豈會給這些魏軍調轉船頭…逃竄回去的機會?
「轟隆隆…」
最外圍的戰船已經被火藥徹底的炸開,火藥鞭箭的轟鳴聲不斷的響起,這種鞭箭…所帶的黑火藥有限,無法像是炮彈一般瞬間炸開。
但…因為其中放入白磷,無數的白磷粉末四散開來,觸碰到空氣中的火點,旦夕間就燃起熊熊火焰。
數不清的魏軍戰船在混亂中,在不斷的爆破中,在大火中掀翻,被沔水淹沒…
數不清的魏軍兵士跳入水中,以為在這裡就能逃過一劫,只是…往昔大魏的慘敗,已經一次次的證明了一個事實,白磷引發的大火是無法被水澆滅的,這使得魏軍船舶四周的水域溫度熱辣滾燙!
「啊…」
「拉我一把…」
「啊…燙死我了!」
不斷的有魏軍兵士的慘叫聲,不斷的有魏軍兵士如同沒頭蒼蠅一樣的四處亂闖,特別是那些火人,他們在一艘艘船舶上就宛若一個「炸彈」,往往會讓更多的人也淪為火人,最終化為一方灰燼!
因為距離的緣故,真正被連弩射殺的,遠遠比不上在火藥鞭箭爆破威力下,被燒殺,被自相踐踏的多!
反觀岸邊的那些叢林中,黃忠看到魏軍這潰敗的一幕。
他無比的驚喜,他無比的亢奮,宛若這九天以來…所經歷的磨難與艱辛,在這血色黎明的映照下,在這一次次的爆破聲中,在親眼目睹著敵人被肆意屠戮下…
一切都收到了回報!
一切特婆娘的都是值得的!
可黃忠沒有分毫的驕傲,他經歷過幾十年的征戰,戎馬一生,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保持身為主將的鎮定與警覺…
當然,還有機敏,不放過任何一個痛擊敵人、剿殺敵人、放走敵人的機敏!
當即,黃忠站起身來,「弟兄們,都不用埋伏了,都隨我到岸邊,就近射殺落水的敵軍兵士,除惡務盡——」
「喏…」
隨著齊整的呼喊,將士們宛若士氣大盛,一個個再沒有半點徘徊與猶豫,綠油油的眼瞳中冒著嗜血一般的精芒。
這是只有經歷過苦難的人,在看到黎明曙光前的一刻才會有的精芒。
他們哪裡還有半點的疲倦,無窮無盡的戰意充斥著全身。
——拼一次,榮三代家門!
——拼一次,富特娘的三代!
「殺呀…」
「誅逆魏——」
「伐無道——」
這些老兵迅速的從樹叢中穿梭出來,火藥鞭箭射完了,可連弩的弩矢還有的是…
而連弩這玩意,越是靠近敵人,威力越大,打擊面越廣!
「咔咔咔…」
新一輪的連弩已經就緒。
「聽我號令…」嚴顏高舉著令旗,「三、二、一,射,射…射——」
拉長尾音的「射」字一出…
又是一輪密密麻麻的弩矢、箭雨!
仿佛將這沔水的方寸間徹徹底底的覆蓋、完全覆蓋!
這一刻,沔水仿佛也被這股肅殺之氣所激,波濤瞬間洶湧起來,濺起的水花與箭矢交織出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
而對於魏軍兵士而言!
——完了,全特麼完了!
一時間,那被箭雨覆蓋,那烈火蔓延的殘船之間,哀嚎聲、怒吼聲、鐵甲相撞聲、箭矢入肉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悲壯而慘烈的交響樂。
漸漸的,鮮血與河水混合在一起,又形成了一幅觸目驚心的畫面。
「爹…乘小船,先撤離吧——」夏侯衡捂著傷口,聲嘶力竭般的勸他的父親。
夏侯淵卻是重情重義的人,他憤怒的喊道,「可是霸兒還在前面,諸軍將士還在大火中,還在水中…」
「顧不得二弟了,也顧不得他們了——」夏侯衡越俎代庖似的下令,「來人,扶大將軍上小船,快,快…」
…
血色殘陽鋪滿長空,整整一個白日裡的殲敵。
說是殲敵,其實…對於黃忠與他的荊南兵而言,再沒有比這仗打的更輕鬆了。
別人打仗…戰場上流血、流汗、流淚,可他們打仗,都把這血、汗、淚給提前流幹了…現在想想,這樣也好,至少…在敵人面前沒有露出軟弱的一面,他們足夠的兇狠!
黃昏時分,荊南軍已經順勢奪下了夏侯淵在沔水北岸的大營。
其內糧草、軍輜、軍械充足。
別的倒是沒什麼,這些荊南兵士們看到糧食,一個個如同餓虎看到了羊一般。
一處角樓上…
「踏踏踏」的腳步聲響徹…黃忠渾身都是灰塵,衣衫襤褸,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來。
「哐」的一聲,大門推開,其內…只有寥寥十幾個魏軍的兵士。
這是這一仗,除了逃走的魏軍外,剩下俘虜的魏軍所有的數量。
沒錯…只有這麼多!
這一戰,死在沔水中的魏軍數量超過七千之多,逃走的不過幾百人,俘虜的更少…這是一場極其與眾不同的戰役。
此刻,隨著黃忠的步入。
一個被反綁著雙手,幾柄長矛指著的少年身子一挺,筆直的站起身來,「你便是那黃忠是麼?哼,有能耐,你便殺了我——」
「老實點…」嚴顏毫不客氣的一腳踢到這少年的關節處。
伴隨著「啊」的一聲,這少年又跪在地上,很明顯,他的腿處是有傷的,是箭傷…還沒來及做包紮。
嚴顏指著這少年說道:「黃將軍,方才清掃戰場,就他身邊,護衛最多,料來是個重要人物!後詢問其它的俘虜才知道,他是夏侯淵的二子夏侯霸。」
聽得是夏侯霸,黃忠眼眸微眯,不由得深深凝視了他一眼,然後問道:「你是夏侯霸?」
夏侯霸性子沖,又要起身,卻被腿部的傷勢牽扯,張開的嘴巴立時閉住,他卻依舊昂著頭說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夏侯霸,你有種殺了我呀?老子皺一下眉頭,都不是英雄好漢!」
得到肯定的答覆,黃忠笑了,他輕輕的一捋鬍鬚,卻是感慨道:「老夫不殺你!來人,押解回去,送到蜀中!」
「你送我到蜀中作甚?」夏侯霸依舊是表現出他急躁的一面,「我夏侯家的男兒只有為大魏戰死的英烈,沒有苟活的叛逆?你…你若是想要勸降於我,那便死了這份兒心吧!」
面對夏侯霸這咄咄逼人的回應,黃忠只是一擺手。
「押下去!」
當即,嚴顏給兵士使了個眼色,幾名兵士將五花大綁的夏侯霸壓下。
嚴顏有些不解,連忙問道:「黃將軍,我知道…翼德的夫人是出自這夏侯氏一門,可戰場之上各為其主,刀劍無眼,不當特地留下他呀…何況,這夏侯霸說的是,他夏侯氏一門與曹氏如此關係,怎麼可能有一子歸順於我等?將軍將這夏侯霸送至蜀中?難不成,是讓我們一直養著他?供著他?」
這…
面對嚴顏帶著些怒氣的咄咄逼人的詢問,黃忠面色不改,只是捋須的手加重了一分力量,「嚴將軍息怒…」
「唉…唉…」嚴顏氣不過,憤憤的轉過頭。
黃忠的話還在繼續,「誰說?那夏侯一家就不能歸於漢?」
啊…黃忠這麼一說,嚴顏一雙瞳孔瞪得渾圓碩大,他那驚駭的眼芒中露出的是滿滿的不可置信的色彩,「漢升?伱在說什麼胡話?」
「不是我在說…」黃忠的眼眸眯起,他反問嚴顏:「《鬥戰神》你聽說過吧?」
「自然聽說過。」嚴顏依舊不解的問:「那是荊州的關麟關雲旗公子贈給翼德的一卷小傳,偏偏這小傳事無巨細、料事如神一般的描述出了三巴、梓潼戰場,總總走勢悉數如小傳中所寫,翼德便是憑著這一卷小傳,奪下三巴之地,攻下梓潼,威震川蜀!」
「沒錯!」黃忠不再捋須,他一本正經的朝嚴顏解釋道:「《鬥戰神》可謂是料事如神,那關麟亦可謂是算無遺策了,恰恰…這關雲旗又贈給子龍一卷《雲別傳》,此番我等行軍,也俱是按照《雲別傳》中提及的路線,故而有此大勝…」
等等…
嚴顏微微一怔,雲旗贈給張飛的《鬥戰神》算無遺策,所以…雲旗贈給子龍的《雲別傳》也是算無遺策,這是前後關係,邏輯上沒毛病。
因為《鬥戰神》的緣故,就是關麟寫一本《嚴顏傳》,他嚴顏也得奉若神明…依計照搬!
事實上,只要腦子不抽的,都會如此!
但…問題來了,問題的關鍵就出在,這《鬥戰神》也好,《雲別傳》也罷,這跟送夏侯霸回蜀中有毛關係?
老年人嘛,總是更執拗一些!
一些事情想不通…心裡膈應,必須要追本溯源,搞清原委。
而帶著這樣的疑問,嚴顏再度望向黃忠,然後問道:「漢升?不是我說你?我問的是夏侯霸的處置,是夏侯家族的立場,你搬《鬥戰神》、《雲別傳》是什麼意思?這不是風馬牛不相及麼?」
面對這一問。
「哈哈哈哈…」黃忠爽然的大笑了起來,「希伯呀,這《鬥戰神》也好,《雲別傳》也罷,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
哈哈哈哈…
說話間,黃忠又一次大笑了起來,笑的無比輕鬆,「希伯呀,其實說這夏侯霸能歸順我們大漢…夏侯家能歸於我們大漢的不是我,正是雲旗撰寫的這《雲別傳》哪,若不是子龍提醒於我,我又豈會留著夏侯子一命!」
啊…啊…
隨著黃忠的話,嚴顏只覺得天雷滾滾,他感覺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雲別傳》?夏侯…夏侯霸?夏侯家族…」
「哈哈…」黃忠還是在笑,一場大捷讓他的心情大好,他拍了拍嚴顏的肩膀,「我起初也不信,可後來想想,既是關麟那小子寫的…那多半是他窺探到了什麼,絕不是捕風捉影,胡編亂造之談!也罷…在這種事兒上,我反正是更傾向於信他!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這世道一天一個樣兒,誰又能說准,將來這夏侯家族…歸於漢?還是歸於魏呢?」
誠如黃忠所言…
夏侯家族是歸於漢?還是歸於魏?這不重要…
因為,按照歷史的車輪,反正夏侯家族是不會歸於「晉」這個世家天下,世家王朝的!
而這,也是《雲別傳》中關於「夏侯霸」的故事,他的依據與來源!
「好了,速速稟報主公,就說這米倉山咱們已經翻過來了,大軍可依山道而行…即刻就能抵達這邊…」
說到這兒,黃忠走出房間,他的眼眸又放眼到沔水以北的又一處群山環繞之地。
他的眼眸微微的眯起,他知道,那是一座叫做「定軍山」的山巒。
而按照《雲別傳》的故事所述,那裡…才是他與夏侯淵真正決戰的地方!
也正是基於此,這次溜走了夏侯淵,對黃忠而言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是他完全可以接受的結局。
「喏…」隨著嚴顏的回應聲…
夕陽將黃忠的背影拉的極長,仿佛這一刻的黃忠年輕了二十歲…他又找回了那年輕時的氣場與自信!
呵呵,黃忠淺笑一聲,他淡淡的吟出關麟在《雲別傳》中寫出的詩句。
先是一句寫夏侯淵的。
——「自古驕兵多致敗,從來輕敵少成功!」
然後,是定軍山一戰,兵對兵,將對將的。
黃忠一捋鬍鬚,鄭重的吟道:
——「蒼頭臨大敵,皓首逞神威。力趁雕弓發,風迎雪刃揮。」
——「雄聲如虎吼,駿馬似龍飛。獻馘功勳重,開疆展帝畿。」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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