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間一片靜寂。

我覺得我還是蠻幸運的，鎖定額爾古納的鳳凰山後，隨便走進一家旅館，前台就見過紅花娘娘；雖然進山十多天都沒有紅花娘娘的消息，可在最後的關鍵時刻終於見到一位野人，告訴我說紅花娘娘很好，並不會死。

這就夠了。

只要紅花娘娘好好的，我就了無牽挂、心無遺憾了。

但我等了很久，野人都沒動手。

我睜開眼，看到女孩已經把弓收了回去，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正盯著我，之前的敵意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我很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究竟什麼意思。

女孩說道：「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麼不殺你了？」

我點點頭。

鳳凰山裡的野人，對我們這些「外面的人」應該不會有惻隱之心的。

「因為扎勒是我爸爸。」

扎勒？

我當然記得這個名字，之前女孩曾經問過，在外面有沒有見過扎勒，原來是在找她爸爸。

我明白了。

她的爸爸去了外面，她想找她爸爸；紅花娘娘進了鳳凰山，我想找我媽媽。

我想找媽媽，她想找爸爸，正是這種相似的經歷，讓她產生共情，所以不忍心對我下手了吧。

我立刻說：「我會帶你去找你爸的！」

我以為這是一種交換，女孩願意帶我去找紅花娘娘，條件就是我帶她去找她爸爸。

但是女孩搖了搖頭：「我爸已經到外面很多年了，你不一定能找得到，聽我們首領說，外面的世界特別大，比鳳凰山還要大一百倍！再說，我們也不能隨隨便便出山……」

一百倍？

絕對不止……怕是有一千倍、一萬倍。

但是我說這些，女孩不一定能理解，他們終年生活在鳳凰山中，說句不好聽的，就好比井底之蛙，以為天空就井口那麼大。他們首領還算有點見識，以為外面的世界有一百倍大已經不容易了。

女孩也沒有繼續和我探討這個話題，而是問道：「你想救你媽媽是嗎？」

我立刻點頭，說是的！

這不是廢話嗎？

女孩也點點頭：「好，我可以幫你，我只有一個要求，如果你真的有幸在外面見了扎勒，請你告訴他，我和媽媽都很想他，希望他能早點回來！」

我突然意識到這其中可能有著什麼故事，好奇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女孩沉默了一下，顯然不太想說，但她又沒什麼心機，最後還是跟我說了起來。

原來，他們是生活在鳳凰山中的一個部落，人口也沒多少，一百多個而已，還有一個很簡單的名字，叫做太陽部落，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裡，從來不與外面的世界打交道。

他們景仰太陽，以天上的太陽為神，日夜朝拜，因此得名。

說到這裡，女孩拉下領口，給我看了一下胸口上方的太陽印記，一看就是用很土的法子烙上去的，這就是辨認他們部落中人的標誌！

女孩十二三歲，身體還沒發育成什麼樣，但我還是有點臉紅，說道：「記住啦，以後這個地方不能隨便給男人看。」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接著，女孩告訴我說，她的父親扎勒，是外面世界的人。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扎勒誤闖進了鳳凰山深處，並且不幸被野獸咬傷，倒在懸崖邊上奄奄一息。太陽部落的一個人發現了他，按照規矩，是要處死他的，但是這個人生了惻隱之心，悄悄帶他回到部落，並且幫他治好了傷。

這個人就是女孩的媽媽，一個叫做「莫桑」的女人。

莫桑和扎勒一見鍾情，悄悄在一起了，還懷了孕。

莫桑深知部落里的規矩，要求扎勒絕對不能現身，否則只有死路一條，族人肯定會殺死他。就這樣，扎勒住在莫桑的屋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來不到部落里去，吃喝拉撒都在屋子裡面解決。

可惜紙包不住火，莫桑畢竟是懷了孕，隨著肚子一天天變大，她和扎勒的事也曝光了。

莫桑的父親，也就是太陽部落的首領，一個叫做「烏干達」的男人，頓時大發雷霆，要按照部落的規矩處死扎勒。

莫桑苦苦哀求，說自己已經懷了扎勒的孩子，不希望孩子生下來沒有爸爸，還說部落的規矩是不能和外面世界的人來往，可扎勒已經成為她的丈夫，也是部落里的一員了，怎麼能算是外面的人呢？

這個理由終於說服了烏干達。

烏干達同意扎勒留下來，但是要求扎勒永生不得踏出鳳凰山一步。

扎勒答應了，願意和莫桑在鳳凰山過一輩子，並且自願烙上太陽部落的印記，從此正式成為部落里的一員！

「扎勒」這個名字，也是那個時候起的。

迄今為止，太陽部落仍舊過著最原始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電燈，也沒有任何現代工具。扎勒和莫桑就這樣日復一日地過著平靜的生活，後來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女孩，扎勒為她取了個名，叫小野。

對，就是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這個女孩。

有了小野之後，這個三口之家生活的更幸福了，扎勒甚至教小野識字，學習說外面世界的話，還告訴她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太陽部落有自己的語言，是最古老的蒙語，但是小野會說普通話，就是因為這個。

在小野的記憶里，她的爸爸很好，雖然是外面世界的人，雖然總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從未動過離開鳳凰山的念頭。

「因為爸爸很愛媽媽。」小野一個字一個字告訴我說：「爸爸會為媽媽梳頭，用樹枝做成皮筋，給媽媽束頭髮；還會製作肥皂，教我們怎麼洗手和洗臉，甚至改良了許多武器，使得我們捕獵野獸更加順手，爸爸真的很愛我們，永遠都愛！」

我沒說話，靜靜聽著。

因為我知道一定還有下文。

果不其然，小野繼續講了起來。

因為扎勒在部落里的優異表現，大家對他也越來越信任了，真正將他當成了自己人。但在某一段時間裡，扎勒突然變得悶悶不樂，無論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一天下來甚至很難笑上一下。

莫桑當然非常擔心，問他是怎麼了？

扎勒說道：「我進山已經四五年了，很想念我在外面的父母，我身為人子，卻不能盡孝，我很難過！我想將他們接進來，和咱們在一起生活。」

作為扎勒的妻子，莫桑當然能夠理解丈夫的心，立刻說道：「我同意。」

接著，兩人便去懇求部落的首領烏干達。

但是可想而知，烏干達拒絕了扎勒的這個請求，還痛斥扎勒是個陰險狡詐的男人，不過是想借這個機會逃出部落罷了！甚至有可能，扎勒是想把外面世界的人帶進來，把他們抓進醫院裡面做研究……

扎勒據理力爭，表示自己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但是烏干達不聽，反而把扎勒狠狠揍了一頓，勒令他滾回自己的屋裡去，不得再提這個無理的請求！

當天晚上，扎勒回到屋裡，以淚洗面！

莫桑心疼丈夫，便對丈夫說道：「你可以悄悄地走，然後用實際行動告訴首領，你絕對沒有逃出太陽部落的心！」

扎勒點了點頭，握著莫桑的手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帶著我的父母一起回來！」

太陽部落當然門禁森嚴，永遠都有守衛巡邏，既不讓人進來，也不讓人出去。好在莫桑是首領烏干達的女兒，還是有很多特權的，最終通過一些辦法，將丈夫扎勒送了出去……

那一年，小野五歲。

今年，小野十三歲了。

整整八年。

「你爸再也沒有回來，是嗎？」我問。

小野點了點頭。

而我，則長長地嘆了口氣。

顯然，扎勒騙了莫桑，他並不喜歡這種古老的部落生活，從一開始就在盤算怎麼逃出這個地方，先是費盡心機地娶了莫桑，又騙取了大家的信任，最終得以順利逃脫……

沒毛病，但凡是經受過現代文明洗禮的人，肯定無法接受這種生活，但他這樣拋妻棄女，實在有點……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小野說道：「部落里的人也是這麼說我爸的，說我爸狼心狗肺、奸詐邪惡，但是我和我媽始終都不這麼認為。我和媽媽覺得，爸爸一定是碰到了麻煩，被什麼事情給絆住了才回不來！他很愛我和媽媽的，絕不可能隨便拋棄我們。起碼不像首領說的那樣，帶一群人來抓我們去做研究！」

我心裡想，還是不要打擊她了，讓她有個美好的幻想也不錯。

小野繼續說道：「從那以後，部落里的人對外面世界的人更加不信任了，都說外面的人就是魔鬼，首領也是大發雷霆，說和外面的人結婚就是蠢貨、白痴和混蛋，甚至下了命令，禁止再和外面的人通婚，誰再觸犯這個規定，就將誰吊在樹上絞死！」

我點點頭，發生扎勒的事情后，這個規矩倒也合情合理。

「我真的很想念我爸爸。」小野說道：「所以你想找你媽媽，我很理解，我可以帶你去找她。」

小野真是個很善良的女孩啊！

我也很幸運了，得虧是碰見了她，碰見其他野人就麻煩了。

我很感動，也很激動，先是說了謝謝，接著又問：「我媽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小野說道：「首領要和她結婚，正在籌備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