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的父親是秦冷娃的侄子。
當年倆人一塊上的戰場。
一場遭遇戰,他倆都被打成了篩子。
秦冷娃奇蹟般的活了下來,秦嶺的父親卻永遠留在了那片戰場上,屍體都沒帶回家鄉。
秦老坐了起來。
他這輩子有仇必報,有恩必償。
秦嶺眉宇之間有他父親的影子。
秦冷娃每次看到他心裡都會一悸。
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永遠不知道戰爭的殘酷。
機關槍一掃。
人跟被鐮刀收割的麥子一樣,成片的倒。
秦嶺他爹是他侄子,也是他帶出老家的子弟兵。
李清照有句詩「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項羽為何不肯過江東,怕的就是問他,那些被他帶到戰場上的母親的兒子,孩子的父親,妻子的丈夫,那八千江東子弟去哪了?他們什麼沒回來?為什麼只有你回來了。
戰場上的老兵很有有人願意誇誇其談自己的英勇,戰爭創傷甚至會讓一些老英雄覺得自己活下來有一種負罪感,秦冷娃就有創傷,所以他多年來一直很少回老家,這幾年那些向他要孩子母親,要丈夫的妻子都已經亡故,他也無法面對那片故土。
秦老顫顫巍巍把秦嶺扶起來。
看著跪在地上的秦松,他問道:「秦松啊,你的那些照片要是發給媒體不是效果更好嗎,鬧個眾人皆知,鬧個沸沸揚揚,鬧個天大的笑話,秦叔夜和秦東來這麼好面子,可就真得跟你秦牧叔不死不休了呢,如果那樣,怕是我這把老骨頭出面,也壓不住他倆了」。
秦松不敢抬頭,老爺子的故事他從小就聽,長大一些就會懷疑那些故事真實性,但是今天老爺子開的兩槍,至少證明那些故事有一些肯定是真的,關於老爺子狠辣的那一些。
夏天的風吹著槐樹葉嘩嘩響。
秦松渾身的衣服都被汗濕透了。
他回答道:「給媒體的話,那丟的是咱秦家的人」。他發給秦東來的匿名郵件,郵箱都是個沒有實名註冊的郵箱,到現在他都沒搞清楚,怎麼老爺子第一時間就找到了他。
秦老點點頭,說道:「還好,你還知道自己是秦家人」。
秦嶺一腳把秦松踹翻,說道:「你還有臉說自己是秦家人,你也配當秦家人!」說完還不解恨,又衝著秦松的肚子猛踢了兩腳。
他又對秦老說:「爺爺,我打小沒爹,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教育兒子的,所有有了秦松和秦樟之後一味的嬌慣他們,沒想到他倆成了現在這幅德性,子不教,父之過,這都是我的錯,你老別生氣,你老要是氣不過,就打我一頓消氣,打死我都成!」
秦老搖搖頭,說:「不至於,不至於,我問你們個問題吧,你們說高宗趙構,為什呢,一定要殺岳飛」。
秦嶺試探的回答:「因為岳王爺功高震主?」
秦老搖搖頭。
秦松回道:「因為岳王爺要直搗黃龍府,迎二聖還朝」。
秦老繼續搖頭。
秦嶺又說:「因為秦檜構陷」。
秦冷娃搖搖頭。
秦冷娃扶著椅背,慢慢的重新躺會到藤椅上,幽幽說道:「因為岳飛一直攛掇著趙構立太子,你們說這種事是他一個武將能摻和的嗎?」
秦老能看的透秦嶺的苦肉計,秦嶺父子也聽的出秦老的話裡有話。
話不說滿,事沒做絕。
還沒撕破臉,還是一家人。
秦老有些疲憊的擺擺手。
秦嶺、秦松父子如蒙大赦,今天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秦冷娃背後傳來一句話,差點嚇的秦松又跪下。
他說:「這是第二次了!」
秦嶺父子走後。
秦冷娃看著眼前的大槐樹,愣了一會。
什麼也沒想,就是單純的有些走神。
他是累了。
六十歲之前他不知道什麼叫累。
小時候家裡窮,他去地主家做「麥客」就是幫人家割麥子,他一個人頂三個壯勞力幹得多。
打仗那會他能三天三夜不合眼,被炮彈震暈了,醒過來能接著急行軍。
創業的時候他能一天趕三場酒局,一個月喝三十天。喝的再醉他都能記住酒場上的每一個人,每一句話。
等公司做大了他每天開會,批文件,跟各種打交道,每天睡眠不超過六個小時。
但人一過六十。
就突然感覺力不從心了。
快走兩步都要喘一會。
「老了」他自言自語的嘆了一口氣。
初夏的傍晚還不算太熱,大槐樹底下有片陰涼。
他想睡一會。
但秦叔夜他總要見一面。
秦家老二耷拉著臉進門,碰到楊鳳圖也沒言語一聲。
他快步流星走到秦老跟前。
剛要大聲質問些什麼,秦老躺在藤椅上一扭頭。
秦叔夜的底氣,怨氣,怒氣就全都不加了。
在這個家裡,沒人敢大聲跟秦老說話。
他醞釀了半天,說了一句:「爹,不是只有秦牧是您孫子,東來也是呀!」
秦老問道:「東來沒事吧」。
秦叔夜沒好氣的回答:「得虧您槍法一般,子彈都是穿著肌肉過去的,沒傷到骨頭」。
秦老微微一笑:「老子當年在戰場也進過神槍手連,你說我槍法不好,還有啊,你以為今天這兩槍,我是偏袒秦牧嗎?要是沒這兩槍,你今天白髮人送黑髮人,快去把你媳婦找回來吧,就你這點腦子這點眼力,早晚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秦叔夜還想睡什麼。
秦老直接一句粗暴的「滾」。
恨鐵不成鋼,再恨也沒用。
鐵就是鐵,鋼就是鋼。
他費了一些力氣才從藤椅爬起來。
終於沒人打擾他了,
他可以聽著錄音機睡個安穩覺了。
只不過今天聽的不是戲曲,也不是家鄉的小調。
而是一首西陸民謠,很小眾,只在小酒吧里傳唱到那種。
歌詞的大意是:當惡魔來敲響你的房門的時候,你可以躲去韋斯特倫大教堂,邪惡的力量總是畏懼上帝的榮光。而當東方的修羅送來他的問候,書寫遺書吧,多寫幾行,因為上帝也要暫避他的鋒芒。
夜幕拉開,遮住了最後一抹夕陽。
遠在兩千公里外的海城。
一個老人也燃盡了他生命最後的餘暉。
心臟監護儀,變成了一條筆直的線。
秦牧最終還是來晚了一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