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安城,取濟世安民之意。
大胤的第一任皇帝,定都於此,歷經已有三百年的光景。
冬至這天,皇宮的御道之上,一位身形佝僂的老人,步履緩慢的走在御道之上。這位老人此時已年近八十,由於御道冗長,所以他每走上兩步,都必須要歇上好一會兒,這才能緩過氣來。
司禮監太監馮天保看見這位老人後,眼中神情一片複雜。
他快走兩步想要上前攙扶,卻被老人輕輕推開。
「馮公公有勞您的好意了,不用扶我,我想自己走。」
「鄭太師您這又是何苦呢?這麼大的雪……」
「哈哈,無妨,無妨,這條路我已經走了四十餘年了,現如今是走一次少一次了。」
馮天保見狀,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他頭顱微低,退到一旁,目送這大胤王朝第一權臣遠去的背影。
鄭觀海身為當朝正一品,授左柱國爵,其輔佐三代帝君,門生故吏更是遍布天下。
大胤民間廟堂都常有人言「大胤國祚三百年,觀海獨斷四十春。」
就是這樣一位威名赫赫的權臣,此時背影卻顯得無比淒涼。
大胤皇宮之中,當朝皇帝李玄嗣死死的盯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年邁臣子。
「愛卿,你這何意?」
「老臣年歲已大,日益昏聵,難以再為主上謀斷,既然你特此請辭,還望主上成全。」
「鄭太師,朕新登大統,內有九州郡王分權,外有北荒蠻子作亂!如此局勢,太師您怎忍心舍朕而去?」
「老臣立主削藩,連上十二道本折,聖上無一言以復。」
「太師,削藩事關權重,寡人是怕操之過急,逼反了各州郡王,屆時大胤國祚,又該如何延續?」
「聖上既然這麼想,老臣也無話可說。」
「鄭太師,你又何必如此逼朕呢?」
「老臣不敢,如今我以八十有餘,念來已是年日無多,還請聖上准我告老還鄉。」
鄭觀海深施一禮,一頭磕在地上。
李玄嗣見狀,冷哼一聲,隨即轉過身去。
「太師,你執意請辭,朕知道是留不下你的,明日朕當率百官相送。」
鄭觀海並沒有作答,他顫悠悠的站起了身子,隨後步履緩慢的走出了皇宮。
他站在御道之上,抬頭望著天邊不斷飄落的飛雪,苦嘆一聲。
隨即哼起了一首無名的歌謠。
「葉兒紅,花兒嬌,應是兒郎正年少?」
「高頭馬,大紅袍,風流功名最緊要。」
「而今葉枯花黃了,誰人哭,誰人笑,只恨當年負紅袍。」
馮天保命身旁小太監快跑兩步,給鄭觀海撐上了傘。
這次鄭觀海並沒有推辭。
冬至這天,大胤朝,當朝一品左柱國辭官歸鄉。
他二十三歲連中三甲,一舉奪魁。
從官四十年,官拜當朝一品,請辭之際,家中銀錢二三十兩,書卷四五車,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第二日,濟安城外的官道上,李玄嗣率文武百官,出城相送。
鄭觀海帶著兩名貼身的僕從,這兩名僕從少說也有六十多歲的年紀。
大胤朝人盡皆知,鄭觀海一沒有家室,二沒有子嗣。
為武百官見其辭官,心中也是百味雜陳。
他們一是敬佩這位太師為國盡忠,所以對其辭呈也是倍感惋惜,而二來則也是有了些慶幸,這鄭觀海就如同是一座大山,死死的壓在了他們頭上。如今他這一走,眾人都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李玄嗣神情一片默然。
「太師,請受寡人一拜,朕代大胤子民,送先生一程。」
君王屈身,百官叩首。
鄭觀海不曾回頭,兩架馬車在官道上逐漸走遠。
直到看不到馬車的身影后,李玄嗣這才緩緩的直起了自己腰。
「諸位愛卿,今日雪大了,各自早回吧。」
馮天保瞅準時宜,快走兩步,為李玄嗣披上了一件潔白的大氅。
「皇上,天寒您小心著涼了。」
李玄嗣緊了緊身上的長袍,隨後呼出了一口寒氣。
「天保,你再替我送鄭先生一程。」
馮天保微微一怔,隨後柔聲問道:「皇上,可鄭先生現在已經走遠了……」
「走遠了?能走多遠,終究還沒有走出這大胤的地界吧?」
「老奴明白了。」馮天保低著腦袋,雙眼只能看見李玄嗣的腳。
直到耳邊腳步聲消失之後,他這才微微抬起了頭。
慶春六年,大胤三百二十一年。
馮天保帶二百甲死士,出京師,上官道,襲殺鄭觀海而去。
鄭觀海的馬車走出京城三個時辰,馮天保同二百死士,這才奔出京城。
官道上,鄭觀海斜倚在馬車車廂內。
他伸手掀開那厚厚的帘子,看著門外飛雪正盛,不由輕嘆一聲,隨後放下帘子,取出腰中的酒葫蘆,自顧自的飲起了酒葫蘆之中的濁酒。
就在此時,馬車猛然一頓,酒葫蘆中的酒,瞬間激灑了出來。
「哎呀,幹什麼呢?你們兩個老傢伙怎麼也這麼莽撞!」
鄭觀海輕聲的抱怨道。
「老爺,官道上有人擋住了去路!」老僕隔著帘子向馬車裡喊道。
鄭觀海聞言,伸手再度揭開帘布。
飛雪障目,鄭觀海隱隱約約就只能看見一襲紅衣,縱馬持槍立於雪地之中。
見到紅衣,他心中便有了數。
於是再度放下帘子。
「不用理會,上路!」
車夫聞言,輕輕揚鞭,馬車緩緩行駛。
那持槍縱馬的紅衣人,微微策馬,就這樣直接跟在了車隊之後。
紅衣白雪,官道上,急促的馬蹄聲,踏碎了雪地里的枯寂。
十里之外,馮天保一馬當先,身後二百餘騎鐵甲死士,緊跟其後。馮天保著紫衣,俯身貼於馬背之上,他目光寒徹如冰。
伴君如伴虎,此言誠不欺人。
皇上讓自己送國師最後一程,自己這個當奴才的又如何敢不聽令行事呢?
鐵蹄聲聲而起,馮天保已經看見了那官道上的馬車。
身後聲勢浩大無比,但鄭觀海卻連頭都不曾回一下。
但駕車的兩名車夫,卻無比慌亂。
「老爺,後面有人追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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