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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唐華彩 - 85.第85章 天子庠序字體大小: A+
     
      第85章 天子庠序

      右相府。

      李林甫正獨坐在桌案後,捻著下頜的鬍鬚,眼中精光如射,盯著那封榷鹽法的奏書,覺得如沾了狗糞般噁心。

      他心裡非常清楚,只要朝廷不肯輕徭薄賦、予百姓休養,任何稅法到最後都會成為幫聖人剝削百姓的手段罷了。

      事實上,他不怕那些自詡清正之士,張九齡、裴耀卿、李适之……這些人是君子,君子可欺,被他除掉的可太多了。

      偏偏楊銛提出的這惡法,卻對他有莫大的威脅。

      「薛白真正的目的,是慫恿楊銛爭權啊。」

      心裡對薛白的殺氣再次浮起,若有若無地環繞,李林甫親自提筆,在奏摺上列舉榷鹽法禍國殃民之處。

      在這一刻,他又成了體恤蒼生、憂慮底層的千古忠臣。

      世人只知罵他奸臣,卻不知在苛捐雜稅、嫉賢妒能的表象下,他其實是一心為大唐國庫收稅的賢相。而旁人若也想為大唐收稅,那是會害了百姓、毀了大唐的。

      忽然。

      有女使匆匆趕來,將一封消息遞到了李林甫面前。

      他看過,本就有些擰著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招吉溫來。」

      「喏。」

      許久,吉溫還未到,反而裴冕先來求見了。

      李林甫與裴冕說話很簡單,只問了一句話。

      「你都聽說了?此事如何看的?」

      「回稟右相,下官聽說了。」裴冕道:「此事不論是何人所為。下官都以為吉溫太誤事了。若沒有他,下官反而更好暗訪。」

      「繼續查。」

      「喏。」

      其後,屏風那頭才響起吉溫有些倉皇的聲音。

      「吉溫見過右相,右相安康……」

      「你有本事了。」李林甫擱下筆,道:「本相讓你查,伱直接動手殺。」

      「冤枉啊!請右相信我,我絕沒有動手殺他!」

      吉溫連忙拜倒,喊道:「右相你是了解我的,這些年來,我凡是殺人,一向都是逮入獄中,刑殺、杖殺,流放之後使差役打殺,何曾派過刺客啊?!」

      李林甫不語。

      吉溫跪著上前,磕了個頭,泣聲道:「自從右相主持修訂《開元新格》以來,我始終恪守大唐律例,循法辦事,從未動過以武犯禁的念頭啊,又從何處去尋這般的死士?」

      這些話,李林甫是信的。

      他為相以來,除掉的人數不勝數,但不論是在藍田驛被逼殺的薛鏽一家、流放後被逼殺的韋堅、皇甫惟明,還是祼死公門的無數冤魂……從來就沒有一個人是他派刺客殺的。

      堂堂一國宰執,根本就不需要像某些人那樣鬼鬼祟祟,蓄養死士。

      他連府中護衛都是聖人允的金吾立戟。

      「右相。」吉溫再次道:「懇請右相替我求求情吧!」

      「晚了。」

      李林甫拿起桌上的消息看了,眼中閃過思忖之色。

      「虢國夫人得知消息,當即便帶了寶物見了貴妃。這次,本相保不住你,你且主動外放幾年,待貴妃消氣……」

      「右相。」吉溫哭道:「右相若少了我這般忠心耿耿的在身邊……」

      「下去。」

      李林甫根本不缺吉溫這樣一個京兆府法曹。

      眼下更緊急之事,他要讓聖人明白不需要榷鹽,大唐盛世也能支持西北軍費、擴建華清池。

      燭光搖曳,不知不覺到了日暮。

      「阿郎,達奚盈盈求見……今日,聖人在興慶宮召見她了。」

      「興慶宮的消息到了嗎?」

      「還未。」

      「帶她進來。」

      ~~

      透過屏風,能隱隱看到那美婦人風姿綽約的身段。

      李林甫心想,壽王挑女人的眼光也是極好的……可惜,就是太好了。

      「見過右相。」達奚盈盈萬福道:「奴家有要事來報。」

      她給人的感受比吉溫好得多,開口也是娓娓道來。

      「奴家舍掉了清涼齋,又拿出錢來合夥豐味樓,果然得了薛白與杜宅的信任,但薛白還是不放心我,他讓楊玉瑤查到我是壽王的人,於是給聖人獻了骨牌,分潤了我一部分功勞,今日,聖人賜了我出身……」

      說到這裡,達奚盈盈也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她知道這般說會讓李林甫懷疑她,但這事本就瞞不住的,只能搶在興慶宮的消息傳出來之前主動說。

      「你是在告訴本相,你已轉投了他們?」

      「奴家不敢。」達奚盈盈連忙道:「奴家敢離開壽王,卻絕不敢忤逆右相。畢竟他們豈能與右相爭輝?」

      李林甫沉默著。

      達奚盈盈低下頭,柔聲道:「右相若不信,奴家想服侍右相……」

      「咳咳咳。」

      李林甫忽然咳嗽起來。

      「右相,你怎麼了?」

      「莫過來。」

      達奚盈盈關切地輕呼一聲,想要上前,卻被止住,遂站在屏風邊上,雙手捏著束帶上系的衣結,千嬌百媚。

      她目光卻是偷偷往屏風後一瞥,只見李林甫身邊侍立著四個女使,卻不知是哪個與薛白私通。

      「下去。」

      「是。」

      「接著說。」

      達奚盈盈細說過骨牌與面聖一事,之後說起早些時候與杜五郎推骨牌,打探到的一點小事。

      「當時杜謄已聽牌了,卻有人要見他,奴家藉口更衣,悄悄跟過去,只聽得一句很小聲的話,『便是死了,只要契書在,再找個人來還是薛平昭』。」

      「何意?」

      「奴家揣測著這意思,薛白未必就真是薛平昭,畢竟過了十年,一個淪為官奴的孩子誰知能否活下來。但他們背後有一股勢力是肯定的,培養出幾個出色的少年,丟出來,以薛鏽之子的名義攪動是非,提醒聖人想起當年的三庶人案……」

      李林甫眼中思量愈深。

      他聽懂了達奚盈盈在說什麼。

      那個幕後主使依舊讓他忌憚,薛白卻可能只是一枚棋子,而不是一個身負血海深仇來報復的遺孤。

      「繼續查。」

      揮退了達奚盈盈,李林甫回想著今日所得情報,心知貴妃不高興,那聖人便不高興,連他堂堂宰相也得表態,去安撫一下薛白。

      他遂招過李岫。

      「薛白受傷了,你去探望一番。」

      ~~

      長壽坊,薛宅。

      因一度割賣出去又買回來,薛宅的正廳格局頗奇怪。

      李岫端坐在那,目光看向薛白胳膊上包紮著的傷口,道:「阿爺聽聞此事亦是震怒,已奏請將吉溫貶至范陽。」

      「多謝右相為我出頭,但此事未必是吉法曹所為。」

      「不提了,你養傷要緊。」

      時隔多日再相見,李岫也感到與薛白疏遠了很多,完全回不到上元節前相處的氣氛。

      此時廳中並無旁人,他略略沉吟,道:「你我之間,可否開誠布公談一談?」

      「好。」

      「你可是薛平昭?」

      薛白道:「我確是不記得身世了,能保證的是,只要右相府對我沒惡意,我心中便無仇怨。這話已說過許多次,事情有時便是如此簡單。」

      李岫敷衍地微微一笑。

      既然薛白依舊不肯坦誠相待,他便也沒有多留的必要了,只是起身時又想起了十七娘的殷切交代,他遂停下腳步。

      「你若能誠實告訴我,也許……右相府還能再給你個機會迎娶十七娘。」

      「方才說了,開誠布公,我說的都是實話。」

      李岫見他如此冥頑不靈,轉過自哂笑了一下,再也沒有回頭。

      薛白低頭整理了一下肩膀的繃帶,想起了那個自稱「宗小仙」的女子。

      他想到方才也許可以騙婚,但著實沒有必要,往後要每日在李林甫這種氣量狹小的人面前彌補謊言,右相府的扶持沒有多少,往後的反噬卻極大。

      但卻也記得,那小姑娘說過一句「你欠我一個人情」。

      那日若沒有她提醒,薛白被關到大理寺,若是先供出一些東宮的罪證,或也有辦法脫身。但三木之下要受多少苦頭卻說不準。

      他認這個人情債……

      「郎君?」

      薛白回過神來,只見青嵐正站在眼前,滿臉都是心疼與關切。

      「受了傷坐在這,在想什麼?」

      薛白笑了笑,道:「我在想,擺脫了右相府,我們接下來能過得越來越好。」

      青嵐聽得有些羞意,心想道,「郎君說『我們』要一起過呢。」

      兩人出了正廳,抬頭看去,只見天開雲霽,晴空萬里,薛白不由舒了一口氣。

      過去這段時間,他有時覺得自己像一隻在人的指縫間逃竄的螞蟻,卻還是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是參天大樹……如今可以發芽了。

      這是萬物復甦的春天。

      ~~

      二月十六日。

      這是吉溫貶官外放的日子,他將要去范陽任錄事,長安城沒有人相送,唯有城門處的守卒丟給他幾道冷眼。

      回望長安,他只覺自己輸得竟如此慘痛……

      薛白則養好了傷,入學國子監,為科舉謀官做準備。

      他獻上骨牌時,楊玉瑤問他要向聖人討什麼封賞,他想了很久,最後沒有藉機討官。因為哪怕討了,也只會是狎官,他的志向不是賈昌那樣當個神雞童,這個封賞大可欠著,留待往後出了事保命用。

      楊銛近來在慫勇聖人榷鹽一事,倒可讓薛白到幕下做事,之後再舉薦他為官。這個路子輸在一開始官聲就不好,走也是可以走的。

      薛白凡事做兩手準備,更希望能走正途為官,一開始看似麻煩些,往後做事卻能容易很多。

      若能在今年秋天通過國子監的歲考,明年就有資格應試進士,這段時間卻該補足自己在才學、書法、聲望等等事務上的不足。

      ……

      國子監在務本坊的西邊,正對皇城的安上城,它占了足足半坊之地,南北闊三百五十步,東西長四百五十步。

      如今天寶六載的春闈將近,各州縣來的貢生許多已抵達,入住務本坊。長街之上,隨處可見打扮文雅的男子,各個年紀都有。

      正是結交朋黨的好時候。

      「薛白!」

      遠遠地,便看到杜五郎在國子監大門處向他招手。

      他喊的聲音不小,馬上便有幾個人向他們看來,薛白不怕人看,向這些未來的朋黨頷首示意。

      「阿爺說,都安排好了,我們是補入的生員,直接去找國子監司業就好。」

      杜五郎雖不太喜歡讀書,初來乍到卻還很有新鮮感,引著薛白從旁門往裡進。

      先是繞過了祭祀孔子的魯聖人宮,後面是個高門大堂,再往後便是「國子」「廣文」「太學」「四門」四個館。

      他們走向太學館,一路上杜五郎都在喋喋不休地介紹著。

      「這位司業名叫蘇源明,據說是相當有才華。但你知道更了不得的一件事是什麼嗎?就在近日,大名鼎鼎的協律郎鄭虔被任為太學博士了。」

      「他是誰?」

      其實杜五郎也是昨日才聽說的,卻是侃侃而談道:「鄭博士不到二十歲就進士及第,詩、書、畫造詣之高,被聖人稱為『鄭虔三絕』,他還擅兵法、醫藥、道術、雜學。總之是才華橫溢。阿爺說,我們入了國子監,能由他為我們授業真是造化……」

      ~~

      國子監,太學館。

      蘇源明推開公房的門,果然見鄭虔正端坐在桌案上看著行卷,不由笑道:「趨庭兄果然調任太學了。」

      鄭虔時年已有五十六歲,長須飄飄,風采非凡,見了蘇源明進來,當即應道:「往後你我飲酒便方便了。」

      「杜子美這幾日想必也該到長安,當以他的詩來下酒。」

      鄭虔含笑而應,目光卻始終未從手裡的文書上離開。

      蘇源明察覺到他的專注神情,問道:「趨庭兄在看什麼?」

      鄭虔遞過手中的行卷,道:「你看看這首五言如何?」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蘇源明只一眼,便感到了這詩的不凡,讀罷,再看那投行卷者的姓名,不由啞然失笑。

      「又是他。」

      「弱夫對他了解多少?」

      「這次補進來兩個生員,皆是以孝著稱。天寶五載那樁案子,杜謄救父;不久之前,薛白則是為父奔走還債。另外,上元宴,薛白在御前那首詞確實不錯……」

      鄭虔笑了笑,撫著花白的長須沒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便聽得門外有人說道:「學生薛白、杜謄,求見師長。」

      待兩個少年入門,蘇源明還沒開始分辨,鄭虔的目光已落在了薛白身上,未必是曾經見過,畢竟兩個少年的長相區別還是明顯的。

      「見過鄭博士,請博士春安。」

      待薛白鄭重行了禮,鄭虔莞爾一笑,道:「顏清臣的學生,字寫得如此不堪?」

      「是學生愚鈍,且剛拜師不久。」

      「無妨,來日方長,學業之事,不可急躁。」鄭虔說罷,閉上眼,無意般地又補了一句,「不論你們往日是何身份,今日既入了這天子庠序,在此間只是生員,可明白了?」

      薛白心念一動,不知他是否有弦外之音,連忙行禮應下。

      他隱隱感到,這鄭虔或是沖他來的……

      今天又是過渡劇情,所以寫得特別慢,一共9千多字,確實又是超常發揮了。之所以沒用讀者的詩,因為讀者的詩往往太好,薛白目前的水平還不到~~端午節之後還有一些新盟主,等月底總結的時候再好好感謝,現在先小小表達一下:守妹栓財、寸青絲年華、十七姑爺、黃金鎮魂曲、太原公子褐裘而來、古道黯然、李不言0112、阿喀琉斯003、花慕凝、拉撒路、別鬧了我吃飽了、捏吧……萬分感謝!也謝謝大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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