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二那年有個周六,陶君一早就去了公司加班,中午卻忽然回家,把熬過夜的陶令從床上生生薅了起來,說是突然很想吃玫瑰糕,馬上就要吃,一刻都等不了。
陶令罵罵咧咧地裹被子,卻抵抗不過“強權”,最後被拖著塞上了車。而後兄弟兩個開了六個小時的高速,去了鄰省的省城槐市。
當天到目的地已經是傍晚,陶君帶著陶令到了一個古鎮上,穿過人群摸進一條小巷,找到一家貌不驚人的店,買到了當天最後幾塊手工玫瑰糕。
陶令不愛吃這些,手上一塊吃了兩口不想要了,被陶君接過去解決掉。
心滿意足的陶君看上去十分開心,邊吃邊說:“有記憶味道的糕,全國隻此一家,別無分店。抓緊機會,以後就吃不到了。”
“想吃再來不就完了?”陶令打著哈欠翻白眼。
槐市陶令不熟,他不知道陶君是怎麽在陌生城市裡找到這種地方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非要這一天來。
但是陶君一直就這樣,私下一點也對不起他文雅十足的外表,時不時會抽風,突發奇想心血來潮都是他的日常。這種時候折騰陶令就是他的樂趣。
為了個吃的跑幾個城市都是輕的,他還曾經在半夜三點把陶令抓起來,帶人去了臨市山頭的野百墳,說鍛煉陶令的膽子。
後來在山上被陶令揍了一頓。
過了很久很久,陶令才慢慢理解,陶君每次做這些事,都是在放肆裡得到繼續支撐下去的力量。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話說回在槐市的那天,晚上陶君非要去喝酒。平時他應酬太多,因此日常生活裡能不喝就不喝,但是這一天他實在反常,整個人興奮得不得了,陶令以為他談成了什麽大生意開心,也就陪他喝了一場。
夜裡在市區找了家酒店,陶令洗完澡坐在床邊疊衣服,陶君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電視,忽然張開雙臂要來抱他,笑著說:“小令來,抱抱哥哥,哥哥只剩你了。”
“滾吧你陶君,你是不是有病?腦袋被你老板的門夾了是不是?”陶令回手,一把掀翻了他。
陶君順著力道把自己砸到床上,仰躺著,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笑著笑著聲音忽然就啞了。陶令忽覺不對立馬回頭,發現他滿臉都是眼淚。
那一雙眼睛亮得過分,卻是被悲傷盈滿的。
即便是時隔多年回想,那一刻依然就在眼前,讓陶令稍一觸碰就撕心裂肺,心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兄弟倆從小相依為命,陶君又當哥哥又當爹媽,跟天神似的,從來沒有在陶令面前哭過。見他這樣失態,陶令也慌了,著忙地問:“哥你怎麽了?”
陶君抬手遮臉,嘴角還揚著,只是笑得比哭還難聽。
陶令手足無措地去安撫他,過了很久陶君終於不再強笑,隻死死抱著陶令,不出聲地抵在他肩頭哭,眼淚怎麽都流不盡。
好像他前面二十多年的眼淚都蓄積起來,只為了在陌生城市裡留一點痕跡,等天亮就煙消雲散。
那夜太過惹人痛苦,陶令隻恨記憶頑固,竭盡所能騙自己都過去了,卻沒想到會這樣猝不及防地重現。
胸膛劇烈地起伏幾下,他一把掀翻了放在茶幾上的盒子。末了還嫌不解氣,起身又狠踹了一腳。
盒子從客廳中間被踢到牆角,裡面來處極遠的玫瑰糕滾得到處都是。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陶令匆忙後退幾步,背死死抵著門,強迫自己深呼吸。
幾分鍾後,他像是逃離般,匆匆拿了鑰匙和手機踉蹌出門。
下樓在小區花園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劇烈的心緒終於緩下來,陶令出了小區朝外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學校西門對面的街上。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了花店門口。
側頭,聞清映正好也看過來。
相視笑笑,聞清映放下手裡的包裝紙起身。
“先生,我剛才看見你了,在公交車上。”走到近前,他把手機遞過來。
陶令一怔,原來那一眼真的不是錯覺。
他勉強勾了勾嘴角,回應道:“跟一位老師約了頓飯,這會兒出來走走。”
聞清映笑得好看,明朗得陶令有些自慚形穢,他看了一眼外面的梧桐樹枝頭,寫:“這兩天天氣好,是該走走,過段時間就冷下去了。先生進來坐坐嗎?我給你泡咖啡喝。”
陶令應了。
坐在桌邊,看著聞清映安靜的側臉,怒火終於徹底消散,只剩下難以言喻的悲傷在胸口裡發酵,並且愈演愈烈。
難受到了極致,陶令無法形容情緒,隻得強迫自己不去想,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聞清映身上。
聞清映的手很好看,包花的時候好看,打字的時候好看,握筆的時候好看,泡咖啡的時候好看……
想必捧著別人的臉,攬著別人的腰,牽著別人的手時也會很好看。
咖啡可以倒了,聞清映抬臂要去拿杯子,陶令突然鬼上身了似的,不由自主地伸了左手過去,手心覆上他右手手背。
聞清映一怔,下一秒微微轉了手腕,像是要掙脫。
被他這麽一動,陶令嚇了一大跳,立馬松開沒來得及合攏的四指,順勢在他食指邊上蹭了一下,好像他本來就是想這樣做。
陶令在這一瞬間沒想到的是,聞清映的動作其實也像是要回握。
頓了兩秒,陶令訕訕地笑笑,他沒有立即抬頭看聞清映,隻尷尬且匆忙地說:“抱歉,想幫你把咖啡粉抹掉。”
他抬起手向聞清映展示,指尖是剛才蹭下來的一點深棕痕跡。
聞清映看清後笑了笑,抬手扯了一張紙給他。
陶令接過來把手擦乾淨,指尖一直控制不住地輕顫,他隻好握了拳,把碰過聞清映的地方都收起來,也把那張紙緊緊攥入掌心。
咖啡泡好,陶令心不在焉地端起來,一大口喝下去燙得舌尖發麻,咽了一半吐了一半,皺著眉張嘴散熱。
聞清映回頭看到嚇了一跳,著急地想找水杯。
陶令慌忙擺手,示意自己沒事,聞清映卻不理他,固執地倒了涼水讓他喝。
最後含了水在口腔裡,陶令心覺尷尬,正想著怎麽找補,聞清映忽然傾身過來,用食指在他嘴角抹了一下。
陶令心裡一驚,條件反射似地一讓,用剛才的紙去擦嘴邊的水漬。
聞清映的手滯在原處,兩秒後他勾了勾嘴角,收回手去。
今天的咖啡很香,但陶令愣是一點滋味沒嘗出來。
興許是他面無表情的姿態太過尋常,也因為藏慣了情緒,聞清映似乎一點也沒發現他的反常,安然地在旁邊繼續裁包裝紙。
終於喝完最後一口咖啡,陶令掏出手機打了一句話:“謝謝,咖啡很好喝,想起來還有事要做,明天見。”
讓聞清映看了手機屏幕,不等得到回應,他立馬起身,佯裝鎮定實則倉惶地出了花店。
那瘦高的背影已經消失好半天,聞清映還看著門口。
半晌他低頭,舉起右手到眼下。
認真地看了很久,他閉上眼,輕輕地,無比珍重地在自己食指上親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