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運皺著眉不說話, 顯然也並不讚同。
“諸位大人, 下官倒覺得可以冒險一試。”百裡承安開口道:“不改, 大梁未必能撐下去, 改, 就能爭一線生機。”
“文彬,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說改容易,但怎麽改?改到什麽程度?”祁明道:“真要改,抗衡的是早在大安朝便屹立不倒的百年世家,將人幽禁宮中王爺已然將人得罪了,再動他們的根本利益,他們可就未必如現在這般好說話了。”
“不圖變就是一起死,不過是明日死還是今日死的差別。”百裡承安道:“陛下這一戰輸贏尚未可知,若此戰輸了,率先求和棄梁的就是那些世家!”
“你又如何知道他們會棄梁?世家未必就是禍患,倘若我們能說服他們捐錢贈糧,便是陛下一大助力!”祁明反駁道。
“糊塗!”百裡承安道:“這是往死路上走。”
“師弟——”
“祁大人。”一直沉默不語的崔琦看了眼完全沒打算阻止的王滇,垂了垂眼睛,緩緩開口:“百裡大人,還請兩位冷靜一些,王爺如今也不過是提議,具體如何做還要看北梁的實際情況。”
一句話給圓了回來,也給了緩和的余地,百裡承安和祁明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才稍緩。
完全插不上話的曾介老老實實坐在邊上,衝躲在角落裡偷聽的梁寰笑了笑。
梁寰嚇得藏了起來。
“阿寰,過來。”王滇瞥見小白袍子,衝他招了招手。
梁寰猶豫了片刻,抱著阿叔新給自己做的小布老虎晃晃悠悠地走到他跟前,糯糯喊人:“阿叔。”
他糾結了片刻,看見崔琦想喊爹爹,但想起阿叔的囑咐,隻好閉緊了嘴巴。
只能沒有別人的時候喊爹爹。
王滇養孩子十分隨意,眾人還在爭論不休,他就讓雲福搬了個小案幾放在自己後邊,拿了些找人做的積木玩具和彩色繪本讓他自己玩。
梁寰乖巧安靜,起先還怕人,但時間長了膽子也大了起來,畢竟爹爹和阿叔都在,雖然大家夥們有時候吵得很凶,但阿叔衝他笑笑,他就不害怕了。
雖然今天吵得很大,但他還是安心玩起了積木,偶爾會歪著小腦袋聽一聽他們說話,有時候明白,有時候不明白。
“在下官看,梁國如今最根本的問題在世家。”百裡承安道:“如今世家佔據全國土地十之六七,單單廣遠縣這等偏遠縣,豪強便肆無忌憚兼並土地,大量百姓無地可耕,要麽成了農奴,要麽變為流民,外加官吏橫征暴斂,百姓焉能不棄桑農疲徭役?”
“世家不止佔田,還要蔭客蔭親,大梁這麽多官員,領著俸祿,有一多半都是給世家養的蛀蟲!真乾實事的人有幾個!?崔氏掌權時放任世家專權,幾十年間他們已經將大梁啃噬得露出了骨架!大都的世家子弟可以為了爭風吃醋連砸數十萬錢的珊瑚,但苦於水患的流民卻被逼到易子而食!”
百裡承安紅著眼睛道:“諸位大人,在下知道你們心中憂慮頗多,但我請你們垂下目光去看一看大都之外,我們身處繁華錦繡堆,但身外卻是修羅人間獄!”
整個房間都陷入了沉默。
誰都知道要改,得改,但這條路太難,開了這個頭,就沒有退路,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眾人散去,祁明卻留了下來。
王滇和他私交甚篤,兩個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不可避免地聊起了今天的事情。
“我也不想同文彬爭論,但他實在太過激進。”祁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苦笑道:“老師之前便囑托我要多勸他,如今看來,他是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太意氣用事。”
王滇斟酒的動作微微一頓,順著他的話道:“百裡大人的確是性情中人。”
祁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半晌握住了王滇的手腕,借著三分醉意道:“仲清,有些話本不該我說,但我視你為知己,不管你是戶部尚書還是參知政事,是王爺還是一介白衣,我必須得提醒你一句。”
“樂弘說便是。”王滇反握住他的手,道:“我又何嘗不是視你為知己!這偌大的梁國,也只有一個你能同我聊得來。”
祁明深深地望著他的眼睛,將他的手攥得更緊了,醉醺醺道:“仲清,仲清!世家動不得!”
王滇朦朧著目光同他對視半晌,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洋溢出了個笑容,“那樂弘說!我如今是王爺,如何動不得他!”
“世家盤根錯節,動一個就是動一串!北梁如今外患為要,不可再動其根基!”祁明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倘若你把他們全都殺了,朝堂上就空了一多半!北梁將無人可用!在退一步講——”
他俯身趴在了王滇的耳朵邊,低聲道:“你這般動作,得罪人的是你,坐收其成的是陛下,不管事成事敗,他回來第一個開刀的就是你……何苦啊,仲清,何苦!”
王滇抖著肩膀笑了起來,杯子裡的酒都灑出來了大半。
祁明使勁按著他的肩膀,半醉地盯著前面緊閉的殿門,含糊不清道:“仲清,人生難得一知己,我想讓你好好的……”
王滇笑夠了,起身長歎一聲:“樂弘啊。”
祁明看向他,就被他使勁拍了拍肩膀,“我也是真心交的你這個朋友。”
兩人在燭火中對視良久,俱是大笑出聲。
To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