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抖若篩糠,如同在盯一尊鬼神——也確實是鬼神吧,否則誰能在一瞬之間,就將所有人剝了聲音,定住身形?
梁戍掃了一眼這群身強力壯、卻不務正業的廢物,心中厭惡至極,反手一袖將他們打得重重跌倒在地,人摞著人,嘎巴脆響,也不知斷了幾根骨頭。兩名護衛自高處落地,跪地道:“王爺。”
“帶下山交給石瀚海。”梁戍轉身往溫泉的方向走,“賞一頓板子,再丟進牢裡餓兩天,本王要親自處置他們。”
……
柳弦安此時已經洗完了澡,正裹著一件單衣,坐在岸邊不緊不慢地擦頭髮,雙足依舊浸在水中,在月色下,整個人白得發光。
梁戍刻意放重了腳步聲。
柳弦安果然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他將濕發挽好,又取過一邊的衣裳穿了,再想穿外袍,卻看著上頭的髒汙手下一頓。梁戍上前問:“阿寧沒給你準備別的衣服?”
“都洗了,還沒乾。”柳弦安道,“無妨,不穿了,反正也就這一截路。”
山間仍有林風,梁戍看著他濕漉漉的頭髮,解下自己的披風,抖開裹在對方肩頭:“你是大夫,理應知道病不病與髒不髒孰輕孰重,不過不穿也罷,明日我讓阿月再去找找,看裁縫鋪子裡還有沒有存貨。”
“王爺這就錯了。”柳弦安道,“髒與病,關系大著呢。”他伸了個懶腰,覺得渾身筋骨都被泡軟了,也不想再進一步闡述醫理,就隻沿著山路慢慢吞吞地走,是真的很慢慢吞吞,走了一陣,梁戍問:“你是和這一帶的螞蟻有仇嗎?”
柳弦安否認:“我沒踩,方才看到兩窩,都繞過去了。”
梁戍越發不可思議:“你走路還真的數螞蟻?”
柳弦安回答:“就順便看兩眼。”
梁戍:“……”
他扯了扯他的頭髮,凶巴巴地催促:“快走!”
柳弦安捂住腦袋,象征性地往前趕了差不多十步,速度就又慢了下來,是當真走不快。梁戍沒轍,只能陪著他數了一路螞蟻,數到後來,柳弦安又想起來一件事,便道:“將這些百姓全部治好,大概還得要四十來天。”
梁戍點頭:“好。”
柳弦安又問:“那王爺呢?”四十天不算短,他還記得對方是要趕去萬裡鏢局的,查當年譚老大人的舊案。
梁戍的確沒打算在這裡待太久,他已將白福教一事上書朝廷,也已派人去查處了與杜荊聯手掉包糧食的地方官員,該解決的事情既然都已一一解決,自然該啟程去下一個目的地。
至於柳弦安,程素月也安排好了一隊人馬,會在赤霞城的蠱毒之亂結束後,將他主仆送回白鶴山莊。
難道就要分道揚鑣了嗎?白鶴山莊雖遲早是要回的,可柳弦安仍記得自己此行的拆婚任務,不能就這麽稀裡糊塗地回。他斟酌半天,委婉開口:“那王爺以後還會不會再來我家做客?”
梁戍轉過頭看他。
柳二公子雙眼殷殷,就差將“千萬別來”四個字糊上驍王殿下的臉。
梁戍道:“來。”
怎麽還要來,柳弦安隻好說:“那不如我與阿寧也去萬裡鏢局。”
梁戍微微挑眉:“哦?”
柳弦安給自己找理由:“想多活動活動。”
柳莊主若是聽到這句話,估計會感動地當場熱淚灑衣襟。
梁戍暗自發笑:“倘若我並無意求娶柳三小姐呢?”
“……無意?”
“無意。”
“當真?”
“當真。”
柳弦安立刻改口,那我還是不去鏢局了,回家活動也一樣。
同時假模假樣地補充:“唉,阿願若是知道,一定難過得很。”
梁戍被他這毫無誠意的變臉速度氣笑:“難過什麽,難過再也跳不得湖?”
柳弦安腳下一個趔趄。
梁戍沒有伸手扶,柳二公子隻好自力更生站穩,心虛道:“跳什麽湖,什麽跳湖?”
梁戍不為所動:“你接著裝。”
柳弦安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再過目不忘,也沒法想起壓根沒注意到的事情,他完全不記得茶樓裡還有一個驍王殿下,但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於是立刻搬出“我什麽都不知道”大法,蹲在已經打烊的三千世界大門外,目不視耳不聞,一心一意假扮起神仙。
梁戍敲敲他的腦袋:“出來。”
柳弦安:聽不到。
就這麽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回了住處。
梁戍沒有久留,隻坐下喝了一杯茶。夜深人靜時,柳弦安躺在床上吩咐阿寧:“你送一封信回白鶴城,告訴阿願,王爺無意娶她,我們馬上就能回家了。”
“真的?”阿寧聞言高興地跳起來,“我們不用跟去萬裡鏢局嗎?”
“不用。”柳弦安說,“我們只需要治好這些百姓。”
阿寧等不及第二天,立刻就跑去桌邊寫信。
燭光閃爍,擾人入眠,柳弦安側過身,將臉藏進陰影裡。
這趟不遠不近的門,出得並不舒服,但也算不得有多難受。至少自己非常順利地拆散了婚事,認識了高副將與程姑娘,救了一整座城的百姓,還是能稱得上收獲頗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