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淩倩是醫生， 忙的時候常常連續幾天幾夜在醫院裡不能回家。

　　她還記得有一次淩晨三點， 她剛剛做完一台手術出來， 聽到外面走廊裡鬧哄哄的。走近一看，發現有一個喝醉了的中年男人， 被一個年輕的小姑娘扭著手臂按倒在地上，嘴裡不乾不淨地罵罵咧咧。

　　在他們不遠處，地上有一個碎了的酒瓶，還有一個值夜班的女護士抱著頭縮在牆角。

　　淩倩當即上前查看情況，女護士被酒瓶砸破了頭，血流如注，哭得淚流滿面。

　　醫鬧這種事，醫院說多不多， 說少也不少，不過大部分都是口頭上的爭執，上升到流血事件的， 特別少見。

　　五分鐘後， 值班的保安趕來了， 把鬧事的男人給制服了， 被打的女護士也被帶去包紮醫治，等淩倩想到那個小姑娘再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

　　「後來呢？」

　　回去的路上， 周皓聽她淩倩說完，才開口問。

　　「後來我們查了監控，發現這個小姑娘是我們醫院裡一位病人的女兒。小姑娘年紀雖然不大， 脾氣倔得很。因為這件事，我們院裡的領導說要給她媽媽減免一部分醫藥費，她堅持不肯，說她媽媽有醫保了，不需要再特殊照顧，還說這件事只是小事，連合影表揚都不要。」

　　淩倩歎了一口氣。

　　雖然當時她並沒有跟著一起去找那個小姑娘，但是後來當她聽其他醫生說小姑娘的情況時，心裡也特別心疼她。

　　「她媽媽？」

　　淩倩點頭，沉吟道：「她媽媽得了尿毒症，那段時間病情反復，一直在住院。小姑娘那會兒應該才念高一，每天白天去學校上課，放學就來病房陪床，病房裡床位緊，她就睡在折疊椅上，一睡就是兩個星期。」

　　「……」

　　周皓的眼神慢慢變得有些複雜。

　　唐婭楠平時在他面前一直表現得開開心心的，他從來沒想過，她的媽媽竟然會得了那麼重的病。

　　「那她媽媽的身體……」

　　「她媽媽一直在做透析，目前情況還算穩定，只不過……」淩倩頓了頓，繼續說，「以她媽媽目前的狀況，治療可能維持不了多久，頂多再堅持一兩年，如果再找不到合適的腎.源，很有可能……」

　　她沒有說下去。

　　但周皓懂了。

　　「她爸爸呢？」

　　淩倩搖頭：「不清楚，她媽媽住院期間，她爸爸從來沒來過，連她媽媽的主治醫生都不瞭解她爸爸的情況。」

　　「媽，你會不會認錯了？」

　　過了很久，周皓才啞著嗓子問。

　　淩倩想了想：「應該不會。」

　　周皓沒有再繼續問。

　　轉過頭，倒映在玻璃窗上的神色嚴肅，唇瓣緊抿。

　　車窗外，景物和行人不斷倒退。

　　他知道唐婭楠打工的事，卻沒細想過原因，現在聽淩倩這麼一說，心裡漸漸有了底。

　　莫名的，他有點心疼她。

　　***

　　這天晚上唐婭楠沒有找周皓，周皓拿著手機，每過幾分鐘就要看一眼微信，等到將近十二點，才把手機扔在桌上，關機睡覺。

　　第二天醒來，他第一件事又是去看微信，仍然沒有消息。

　　樓下客廳裡，周晨喊了一幫朋友來家裡玩。

　　周皓穿著睡衣睡褲，拿著水杯下樓，走到樓梯口，客廳裡的那些人齊刷刷地抬頭看他。

　　「周晨，他誰啊？」坐在周晨旁邊的女生小聲地問。

　　周晨「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我爸兒子。」

　　「啊，那不是你哥哥嗎？」女生驚訝。

　　「切，他又不是我媽生的，我可沒這樣的哥哥。」

　　他們一群人正在打牌，周晨把手裡的牌打出去，不耐煩地說，「都看什麼看，還玩不玩了？」

　　「玩玩玩……」

　　有人應，客廳裡又立刻變得鬧哄哄了。

　　周皓倒了水，逕自上樓。

　　他從書包裡拿出幾張空白的試卷，都是這個週末老師佈置的作業，數學、英語和化學試卷各兩張，休息兩天，正好每天一張，只有語文老師開恩，佈置了一些要背的內容。

　　周皓先把語文書拿出來翻了一遍，從原文到注釋，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看完後，隨手抽了一張數學試卷，先從填空題開始做。

　　沒到半個小時，整張試卷除了最後三題，都被他填滿了。

　　周皓拿著草稿紙，在上面把最後三題的步驟完整地寫了下來，寫完，把草稿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裡。

　　他拿著手機走到陽臺上，在通訊錄裡翻了一下，找到了那個最近才存的電話，打過去。

　　電話想了很久，沒有人接。

　　周皓皺了皺眉，不死心，又打了一遍，還是沒有人接。

　　……

　　唐婭楠是中午十二點才發現周皓給她打過電話。

　　當時她正在超市的員工休息室裡，手裡抱著一桶剛泡好的泡面，沒來得及吃，看到有兩個周皓的未接來電，眼睛一亮，立刻回撥過去。

　　「周皓，你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我哎！」

　　周皓一接通電話，就聽到她說了這麼一句，頓了頓，他問：「很忙嗎？」

　　「唔，有點。」

　　「忙什麼？」

　　「在超市打工。」唐婭楠掀開泡面上面的那層油紙，香味頓時撲鼻而來。

　　「今天是五一，還要打工？」

　　「五一才要打工啊。」唐婭楠給他科普，「你不知道，今天三倍工資，好多人都搶著要來上班，還好我聰明，提前一個星期跟經理說了我要來，而且我是做全天的，中途不用換人，經理才答應讓我來的。」

　　她聽起來似乎很得意，周皓眯著眼睛，視線停留在窗外的樹葉上：「要做多久？」

　　唐婭楠一邊吃泡面一邊跟他說：「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中午和傍晚各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多少錢？」周皓低聲問。

　　唐婭楠怔了下，然後笑著說：「你該不會是在家裡無聊，也想來打工吧？那你可得等下次節假日提前預約哦。平時一個小時二十，今天三倍就是六十，多吧？」

　　周皓「嗯」了一聲。

　　一天十個小時，六百，確實不少。

　　「你的作業呢，做完了嗎？」

　　唐婭楠正在疑惑他怎麼突然給她打電話了，正要問，聽了他的話，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你打電話給我是要問我作業呀，你放心吧，我昨晚就做完了，你要是有什麼題目不會做的，你告訴我，等我晚上回家拍照片發你微信上哦。」

　　周皓看了一眼他桌上的試卷：「全做完了？」

　　「對啊。」唐婭楠抱怨，「要是早知道你們學校作業那麼多，我才不來呢，昨晚我做到淩晨兩點，可累死我了。」

　　怪不得她昨晚沒找他，原來是沒空。

　　「你可以慢慢做，明天還有一天休息。」

　　「不行啊，明天我也要出來打工，我現在就這一份工作了，不能偷懶。」

　　周皓沉默了幾秒：「你以前打很多份工？」

　　唐婭楠一個人在休息室裡，一點點地跟他講：「也沒有啦，我就是早上會早點去學校對面的早餐店幫忙，週末去超市打工，寒暑假的話平時工作日超市也沒什麼顧客，不需要那麼多人，我偶爾會去外面做做兼職。」

　　「你都做過些什麼？」周皓問。

　　唐婭楠想了想，說：「很多啊，家教啊，發傳單啊，對了，我還扮過人形玩偶，就是路邊那種超大的，挺好玩的，寒假還好，站在裡面暖和，一點都不冷，就是到了暑假，太熱了，所以我隻去過幾天，後來暑假我就不去了。」

　　「不累嗎？」

　　「累啊，但是有錢啊。」

　　「你很缺錢？」周皓隨口問。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兒，就在周皓打算換個話題揭過去的時候，唐婭楠小小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是有點缺，但也不算很缺，我就是想趁著現在有時間，多攢點錢，這樣萬一以後要花錢了，我可以馬上拿出來。」

　　周皓知道她說的是她媽媽的病，昨晚回來之後他查過，光是腎移植的費用就要鋼彈二三十萬，這其中還不包括後續的治療費。

　　這筆費用對她一個連高中都沒畢業的女孩子來說，要想湊齊，實在是太困難了。

　　***

　　下午一點，唐婭楠準時從休息室走出去。

　　她站慣了，倒不覺得有多累，只是排隊收銀的人太多，全都擠在一起，又熱又悶。

　　正當她出了一身汗，眼前突然有一瓶冰的飲料遞過來。

　　唐婭楠伸手接過，拿手裡的掃碼機掃了一下，抬頭：「請問……」

　　才說了兩個字，她就頓住了。

　　周皓站在收銀台的對面，神色淡淡。

　　「你怎麼來了？」唐婭楠又驚喜又驚訝。

　　周皓看了眼她手裡的飲料：「快結帳。」

　　「……哦。」唐婭楠低低地應了一聲，「還有別的嗎？」

　　「沒了。」

　　「……」

　　唐婭楠有點無語，一瓶飲料而已，哪裡便利店不能買，他偏偏要跑到大超市來買，真是……

　　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唐婭楠熟練地結了款，周皓把手機給她掃二維碼，她沒有拒絕。

　　收銀這種事可不能因為熟人就放水，當天晚上超市關門後，所有人都要核對金額，如果缺了少了，是要自己補的。

　　唐婭楠掃完，把飲料還給周皓。

　　周皓沒有拿：「給你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