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將近十點了。

　　客廳裡的燈暗著，東面的那間房門底下，隱隱透出幾絲微弱的光。

　　唐婭楠抬手，敲了兩下，推門進去。

　　「媽，我回來了。」

　　「楠楠，過來。」鄭淑琴靠在床頭，朝她招了招手，「今天和同學玩得開心嗎？」

　　「開心。」唐婭楠笑著點頭，「我們吃了火鍋，還去了KtV唱歌。哦對了，那家火鍋店是新開的，很乾淨，也不吵，他們家的魚湯特別好喝，又濃又鮮。媽，過幾天，我也帶你去吃一次吧。」

　　「好。」鄭淑琴含著笑。

　　「媽媽，你累不累，早點休息吧。」唐婭楠擔憂地望著她。

　　鄭淑琴搖了搖頭：「你們林老師前兩天打電話給我，說你這次月考成績考得特別好，媽媽很開心。」

　　知道她是要說些什麼，唐婭楠豎起耳朵，認真地聽著。

　　鄭淑琴握住她的手，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楠楠，你馬上就要高三了，雖然你的成績一直都很好，但是高三是你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年，媽媽不希望你有任何的負擔。我這裡還有一點積蓄，你拿去，聽你們林老師的話，去一中借讀。一中的師資條件和學習氛圍比二中要好很多，你去了，能學到更多的東西，將來也能考上一個更好的大學。」

　　「媽。」唐婭楠阻止她彎腰的動作。

　　鄭淑琴幾年前被查出患了尿毒症，每週要去醫院進行兩次血透，每年光是醫藥費就要花上好幾千。由於生病的關係，她無法正常工作，於是在家附近開了一家小店，雇了一個幫工，平時身體好的時候就去店裡忙活一陣，身體不好就讓幫工幫忙看著，一年下來去掉成本，賺得並不多。

　　所以唐婭楠平時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靠自己打工掙的，偶爾有多的，還會存下來，留著給鄭淑琴做手術。

　　「這錢您留著，不用給我，學費我能自己掙。醫生也說了，腎.源隨時都可能會有，也隨時都可能錯過，所以每一個機會我們都不能放過。」唐婭楠反握住她的手。

　　她十歲的時候父親失聯，十二歲時母親被查出了尿毒症，小小年紀就經歷了這些在別的家庭幾乎不會發生的事，讓她比普通同齡的女孩要成熟得多。

　　看著懂事的女兒，鄭淑琴的眼睛有點泛酸：「都是媽媽連累了你。」

　　「媽，你說什麼的呢。」唐婭楠傾身上前，捂住她的嘴，「爸爸臨走前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我答應他了，就一定要做到。」

　　談到她的父親，鄭淑琴的眼睛又紅了：「你爸爸他……」

　　「爸爸會回來的。」唐婭楠肯定地說。

　　***

　　鄭淑琴開的一家賣麻辣燙的店。

　　當初會做這個選擇，一來是因為麻辣燙煮起來方便，不怎麼費力，她的身體吃得消，二來也是因為唐婭楠愛吃。

　　第二天是週六，不用上學。

　　唐婭楠八點不到就醒來了。

　　坐起來的那一瞬間，她的頭髮亂糟糟的，腦子裡也有些放空。

　　昨晚陪媽媽聊了一會兒，後來她回到自己的房間，一直到淩晨四點多，把老師佈置的週末作業都做完了才睡的。

　　八點整，鬧鐘準時響了。

　　她打了個哈欠，掀開被子爬下床，走到浴室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裡還帶著些困倦，想必是昨晚沒睡夠，眼皮浮腫，黑眼圈有些重。

　　她一邊刷牙，一邊用濕毛巾敷著眼睛。

　　今天上午有空，她可以讓媽媽多睡一會兒，自己去菜場幫她準備店裡要用的食材。

　　週末中午吃麻辣燙的人比較多，她會在店裡幫忙，到下午一兩點的時候，再去超市打工，這樣到晚上超市關門，她還能賺個一百多塊錢。

　　周日也是一樣。

　　***

　　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唐婭楠從超市走出來。

　　站著收了兩天的錢，不只是腿酸，渾身都累得像是要散架了一樣。

　　尤其是今天晚上，遇到了一個難纏的顧客，喝醉了還來買東西，付錢的時候像故意找她麻煩一樣，東挑一根刺，西挑一個錯，還說要投訴她，虧得周圍其他人都幫她說話，這才免去了麻煩，否則她這兩天就白乾了。

　　打工的超市離她家大約十分鐘的車程，不過這個點早就沒公交車了，她也不想打車浪費錢，於是一個人走在大街上，身邊行人稀少。

　　現在是四月，就S市來說，算是一年裡氣溫最舒適的時候，不冷也不熱，只是早晚溫差比較大。

　　路過一中門口，唐婭楠攏了攏衣領。

　　校門開了十分之一，隻夠兩個人並肩進出的距離，零星有學生結伴從裡面走出來。

　　她怔了下，隨後才意識到今天是周日，一中高中部周日晚上是要上晚自習的。

　　她沒有多想，加快腳步，往家的方向走。

　　月色朦朧，兩分鐘後，她經過了週五放學時曾來過的街邊，再往裡走一點就是那條小巷子。

　　她的腳步突然頓住。

　　那天在KtV，後來夏琳跟她說了挺多一中的八卦，話題繞了一大圈，最後又繞到了周皓的身上。

　　別的八卦她都不記得了，但是關於周皓的，她還記得清楚。

　　夏琳說，周皓是走讀生。

　　一中校規規定即使是走讀生也是需要上晚自習的，所以這個點，他會不會也剛好放學？

　　猶豫了片刻，唐婭楠轉了個方向，往僻靜的小路裡走。

　　路邊每隔幾米有一盞路燈，燈光幽暗，只能照亮附近一兩米的地方。

　　大約走過了十來盞路燈，她終於看到了那條巷子。

　　巷子門口，黑色的私家車仍是和那天一樣，停在路邊。

　　他果然在！

　　唐婭楠也不知道自己興奮個什麼，連腳步都變得輕快了，只是沒走幾步，耳邊忽地傳來一道激烈的聲音。

　　「我去哪裡跟你有什麼關係？快點給錢，要不然今晚你就別想走出這裡！」

　　這聲音……

　　唐婭楠皺眉，類似這種專門搶學生錢的小混混，她以前也遇到過，有次甚至還有幾個男生把她逼在學校的角落裡，威脅她不給錢就要她好看。

　　那時她才初一，長得瘦瘦弱弱的，穿著初中生的校服。當時周圍其實還有別的女生，或許是她看起來比較好欺負，那些人才選擇了她。

　　結果可想而知，她一點事情也沒有，那幾個男生圍著問她要錢的男生，差點被她打進醫院。

　　後來也不知道誰把那件事情說了出去，自那以後，無論她走到哪裡，都沒有人再敢欺負她了。

　　好久沒遇到這樣的事情，唐婭楠活動了一下手腕，輕手輕腳地朝發聲處走去。

　　周皓靠在牆上，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人。

　　少年留著板寸頭，兩邊修剪地乾乾淨淨，僅剩發頂的頭髮高高豎起。他的右耳上夾了一根煙，耳垂和耳輪上各帶了一枚耳釘。

　　典型的一個壞學生的模樣。

　　他不說話，少年更加不耐煩，攥著他的校服領子，要不是身高的差距擺在那裡，唐婭楠覺得他一定會把周皓給提起來。

　　只是現在兩個人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好笑。

　　少年沒發現身後有人，繼續兇神惡煞地說：「我的兄弟們就在附近，你要是不給錢，信不信我馬上就把他們給叫來？」

　　周皓這時才有了點反應，淡薄的唇微挑，意有所指地重複他的話：「你的兄弟？」

　　「是啊，怕了吧。」

　　少年揚著脖子，語氣不可一世。

　　周皓垂眸，不發一言。

　　等了片刻，等不到他的回答，少年的耐心終被耗盡。

　　他鬆手，用力推了他一下。

　　周皓後背撞在牆上，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我說你，到底給不給……」

　　話說到一半，突然被一股更大的力推開，少年一時不察，狠狠地摔在地上，耳朵上夾著的香煙也掉了出去。

　　「我艸你媽！」少年破口大駡。

　　回頭一看，整個人又愣住了。

　　周皓的身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女生，女生看起來挺高的，紮了一個馬尾辮，辮尾掃在肩上。她瞪大了眼睛，面容清秀，細長的雙臂微微張開，擋在周皓的面前，就像是一隻護著小雞崽的母雞。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少年啐了一聲，從地上爬起來：「你誰啊？」

　　唐婭楠叉著腰，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剛才離得遠沒看清，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他身上穿的是初中部的襯衫校服。

　　原來還是個初中生。

　　不過現在的初中生都那麼厲害了？居然敢搶高年級的學長的錢？

　　「我是誰不用你管，至於你……」唐婭楠看著他，嚴厲道，「小小年紀不好好讀書，學人家搶劫，你以為你未成年，就不會被判刑了嗎？」

　　「我……」少年漲紅了臉，一半是氣的，還有一半是被女生推倒而產生的難堪，「你哪知眼睛看到我搶劫了？」

　　他說著，又要上前。

　　唐婭楠見他還敢動手，本能地要側身，踢腿……

　　只是身體才剛轉了一點點的角度，手腕突然被人握住，緊接著，像是有一個大力把她往後帶。

　　身形一頓，她下意識地回頭。

　　周皓從口袋裡拿出幾張紅彤彤的百元大鈔，也沒數，就這麼全部給了對面的少年。

　　「這還差不多。」

　　少年拿著錢，在手心裡拍了拍，又瞪了唐婭楠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很快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下。

　　「喂，你幹嘛給他錢？」唐婭楠不服氣地問。

　　明明有她在，她完全可以擺平。

　　周皓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鬆了手，舉步朝私家車的方向走。

　　他就這麼走了，連句謝謝都沒有？

　　唐婭楠微愣，怪不得夏琳說他對女生都很冷淡，她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耳邊若有似無地傳來一句輕飄飄的話。

　　聽起來就和他的人一樣，又冷，又淡。

　　「多管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