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明面前，任何陣法都是徒勞的。

　鬱折虹眼看著那裂隙浮現出花瓣般的波紋，轟然破碎，宛如隕落的星塵。鉑吟這輕輕的一劃，直接劃開了至少五層結界，山間雲霧湧動起來，就像是開閘放出的江水。

　最外層的結界最為堅固，但此刻已經一點不剩，剩下的就更不足為懼了。

　鉑吟站在王鳥的頭頂，周身圍繞著藍色的冰晶，聖袍飄飛。他從袖子裡拋出幾個銀色的小圓球來。

　那些小圓球見風就長，轉眼就膨脹開來。

　它們的形狀宛如巨大的章魚，銀色的機械觸手如同葵花一般綻開，每一隻都有王鳥那麽大，周身銀華流轉，閃動著淺藍色的微光。

　這些機械章魚當然與尋常意義上的美麗不相符，但別有一種奇異、悍然的美感。那種美是摧毀性的，一落到結界上，便使得結界劇烈震顫起來！

　——鬱折虹認出了這是什麽。

　在網上為數不多能搜到和機械之神相關的信息裡，時常伴有這種機械造物。

　神明總是與災難和危險掛鉤，而它們則是神明的爪牙，被稱為——

　支配者。

　“這是你的寵物？”鬱折虹好奇地問。

　他偷偷在網上看過很多關於鉑吟的不靠譜的論文或者評說，那些想象創作裡，往往都把配者看成是鉑吟的寵物或是坐騎。

　鬱折虹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它們。

　支配者在底下大肆破壞結界，王鳥高高飛起，鉑吟每隔一段距離就丟下一隻支配者。

　聞言，鉑吟有些難以理解地看了他一眼：“不是。”

　無論是欽涅斯裡的白鴞，還是這些機械章魚，都只是他閑暇時的產物。它們甚至連名字都沒有，“支配者”還是人族起的綽號。

　他想找個合適的形容，但陷入了困境，“這是……玩具。”

　說完鉑吟便默了一下，覺得這個詞仿佛不是很合適。

　鬱折虹：“……噗。”

　他腦海裡不可抑製地浮現出了一幅畫面：一個小小的鉑吟，拿著一隻小機械章魚在玩。

　鉑吟面癱臉:“忘記剛才的話。”

　他們在這裡翻天覆了半天，結界裡還是一片安靜，好像一個人都沒有一樣。

　支配者們已經把剩下的結界全部撕裂了，它們的觸手揮舞著將結界拉開，就像是撕開一塊布那麽簡單。

　除了陣法之外，連一片樹葉子都沒被破壞，因為支配者的動作太精準了。

　鬱折虹心想鉑老師真是史上最環保的反派了。

　王鳥長鳴一聲，飛入裂隙之中——

　靈研所的基地，緩緩呈現在鬱折虹眼前。

　“還怪好看的。”他說。

　半山腰的叢林裡聳立著一群的黑色建築。這些高樓表面都流動著各色陣法，像五顏六色的霓虹，也像遠古的遺跡。山間的霧氣都被映襯得光怪陸離。

　但沒有人。

　鬱折虹猜測，裡面的人都跑進掩體裡去了。

　白鳥飛掠過黑色的建築群，羽翼低垂，幾乎碰到樓頂。鬱折虹透過窗戶，看見了建築裡的樣子。

　和他想象中並無不同，看著就是科學怪人的研究所。只是奇特的是，鬱折虹還看到了一些有點眼熟的東西：有幾格窗戶裡屋子的造型像是養殖中心，裡面有……白鴞？

　那些白鴞身上都有金屬的銀白光澤，一看就是機械造物。但它們和欽涅斯裡的白鴞有肉眼可見的差距，顯得笨拙無比。

　鬱折虹看到一個像啄木鳥一樣不停啄著玻璃的白鴞：“……”

　鉑吟微微皺了皺眉，聲音冷下去：“贗品。”

　隨著他話語落下，支配者們圍聚上高樓！

　它們觸手上的吸盤附著在光華的樓面上，銀白的觸須砸碎玻璃，將偽造白鴞們卷起、捏碎。一時間零件和金屬的羽毛亂飛，天女散花似的落下來。

　在運動的時候，白鴞們就更顯癡傻了，它們顯然隻被輸入了基本的簡單指令，連逃都不會逃。

　靈研所研究製作這種白鴞是做什麽，簡直都不用猜。它們外表就是防著鉑吟的白色貓頭鷹們來的，如果能混進一兩隻，他們就能順利地在欽涅斯裡安插進“眼線”。

　只不過，尚且還仿製不成罷了。

　欽涅斯的白鴞既不是人工智能，也不是機械生命，它們的運作原理完全遵循陣法，這種細微精妙的靈力操作對人類來說還是一個尚待攻克的難題。

　所以，只是拙劣的贗品。

　凡是有機械白鴞的高樓，通通都被支配者們破壞殆盡。除此之外，鬱折虹還看到了仿製的機械白鹿、雲幽靈……

　這一下，高樓砸毀了大約1/5，鬱折虹：“他們的耐性也太好了，這都不出來。”

　醒醒，你家房子都快榻完了。

　正這樣想著，底下就有了動靜。當王鳥飛到最中心那個黑色高塔的時候，數十道熾烈的白光倏然射出來，呈網狀將鉑吟圍在中心！

　這光芒太盛，幾乎把周圍的一切都映成了蒼白色，鬱折虹不由得捂住眼睛。

　他身處於這樣高壓的靈力中，感覺空氣都快沸騰起來了。

　但下一秒，萬物歸寂。

　鉑吟的聲音：“睜開眼。”

　鬱折虹依言睜開了眼睛。

　——白光全部消散了，靈力的殘片像泡泡一樣漂浮在空氣裡。這一擊靈研所的人必定用了全力，因為所有樓身上的陣法顏色都消失了。廣闊的黑色樓群宛如被切斷了供電的城市，霓虹不再發光，一片死寂。

　霧氣都因為剛剛的動蕩被蒸發了，所有細節纖毫畢現，一覽無余。

　鬱折虹看到，地面上站著一群身穿白色研究服的人。

　原本的霧氣裡有陣法遮掩，現在沒了遮擋，他們全都暴露出來了。對上鉑吟的視線，那十幾人立刻慌張起來，拔腿就跑！

　但支配者們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唰唰幾下，這十幾人就被卷了起來，雙腳離地到半空中，瑟瑟發抖。

　他們像也意識到求饒是沒用的，只有痛哭流涕的，沒有開口說話的，鬱折虹倒是有點佩服他們了。

　“鉑老師，”他問，“要不要問問他們信是誰寫的？”

　一聽到他說話，幾個靈研員抬起頭盯著他，充滿仇恨地說：“人類的叛徒！”

　鬱折虹：“……”

　他突然感覺自己很像是大反派身邊的妖豔賤貨。

　鉑吟：“不會說話，那你們以後也不必說了。”

　他聲音很輕，但帶著讓人刻骨的寒意。

　簡直是標準的反派發言。

　“啊！！——”說話的那人慘叫出聲。

　支配者順息而動，觸手勒緊，鬱折虹當然不想看見人被捏成一捧血花的場景，忙道：“鉑老師！”

　支配者停下了。

　鉑吟眯了眯眼睛，盯了他幾秒。但這次他沒像在商場那次一樣說“給我一個不殺的理由”。

　支配者瞬間把那幾個人甩開，他冷冷道：“滾。”

　靈研所的人員都是人族中的靈修天才，被甩一下不會死。他們落地後吐了口血，還有點懵，大概是從來沒見過神明還有脾氣這麽好的時候。

　“你……”其中一人抬頭看向鬱折虹，神色複雜。

　此時距離鬱折虹進入結界已經過了一小時了，毀掉了這麽多樓、還差點鬧出人命，管事的人也該出來了。

　他們原本進來搞破壞，就是為了找那個發出信封的人。

　中心的黑色高塔亮起一圈方形的光，是一扇門。

　鬱折虹注意到這座塔也和欽涅斯的高塔很相像，只是換了個顏色，再加上細節略有不同。

　這些神明黑粉可也真是愛得深沉了。

　那扇門緩緩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金發碧眼的人來。

　應當是類似於“項目主管”之類的人物，鬱折虹心想。

　那人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性，略帶笑意：“神明大人，久等了。其實我們之間有一些誤會。”

　鬱折虹前世見過很多這樣的人——不如說，鬱家就有很多這樣的人——穩重，優雅，高高在上的精英，每一句話都是為了談判而來，文辭包裹之下，談的都是利益得失。

　他的母親鬱辭，也正希望他成為這樣的人，而不是像他那個“沒用”的爸爸一樣，做個理想主義的藝術家。

　“這誤會放在這裡，對我們彼此都不利。”果然，那主管下一句就是這個，“神明大人，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他兩眼放光，鬱折虹猜，他顯然在為“神明居然降臨到了他面前”而感到無比興奮，可能都已經不把他這個小人物放在眼裡了。

　鉑吟無波無瀾，俯視著他。

　“您會為了我們的A01號‘志願者’而來，我們感到很榮幸。”主管繼續道，“如果您不想和A01進行綁定，我們可以為你解除契約，換上更讓您喜歡的契約對象。”

　鬱折虹一點都不意外主管的說辭。

　他和鉑吟的那個契約，和一般的雇主契約還不太相同，裡面有第三方靈力的參與。這是一個被修改過的契約。

　他私下裡研究過，這個契約比其他的雇主契約多了一個解法——如果雇主被那個初始介入的“第三方”殺死，那麽這個契約也能被解除。

　這在設立時，應該是為了防范“志願者”背叛靈研所。

　現在主管這樣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鬱折虹是被意外卷入的，並非他們找的志願者。鬱折虹不受他們控制，他們感到很棘手，不如換一個更聽話的。

　這些言下之意，鬱折虹全都聽得明白。他太熟悉這樣的話術了，曾經鬱辭不知道對他說過多少次。

　想到母親，鬱折虹突然感到無比的厭煩，甚至注意力都不太能集中。

　再接下來話術，還有……用對談話對象重要的東西，來進行脅迫——

　果不其然。

　主管話鋒一轉，說：“當然，如果A01對您來說很重要，我們也不會多說什麽。”

　鬱折虹感到無名指上傳來細微的灼燒感。

　“鬱先生還有命咒放置在靈研所裡，我們有話想請鬱先生談談。”

　這句話落下的一瞬間，鉑吟眼中仿佛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起了興味。

　——但那並不是感到高興的興趣。

　他周身的氣勢倏然變得更冷了。

　這種細微的變化可能只有和他朝夕相處的鬱折虹看得出來。

　鉑吟的反應明明白白表達出——這個主管說了他不想聽到的話。

　他緩聲，一字一句冷冷道：“你在威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