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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貧僧 - 第49章字體大小: A+
     
    第49章 舊竹林│那竹海深處的竹舍,卻是再也未曾踏足了。

      「混沌初開, 乾坤始奠。氣之輕清上浮者為天, 氣之重濁下凝者為地。日月五星, 謂之七政;天地與人,謂之三才。日為眾陽之宗,月乃太陰之象……」

      聲如冰泉, 低沉清潤。

      距不空山十餘里處這一座小村落茅屋裡,著一身雪白僧衣的僧人口中吟誦,如玉般清雋的面容上, 卻隱隱透出幾許蒼白。

      這實在是一間簡陋極了的茅屋。

      屋頂上蓋的是茅草, 屋裡面的桌椅也都高矮不一,但全部似模似樣地擺上了裝訂成冊的書卷, 七八個五到十二歲不等的小孩子都坐在桌後,專心致志地聽著。

      只是在聽完之後, 還有些不明白處。

      距離僧人最近的一個濃眉大眼的小胖子眨了眨眼,忽然把手舉起來, 問:「善哉師傅,『五星』是什麼意思啊?」

      被人忽然打斷,僧人面上也不曾露出半點的慍色, 反而寬容地微微一笑, 答道:「五星者,便是天上的五顆星辰,名曰『辰星』『太白』『熒惑』『歲星』『鎮星』,對應的乃是金、木、水、火、土五行,與喻示陰陽的日月一起, 並稱為『七政』。」

      「那『五行』又是什麼?」

      小孩子們的好奇心都是很重的,聽到不懂的便發問。

      於是僧人又將「五行」的諸般來歷一一講解,從頭到尾神色間未有半分不耐之色,顯得溫和寬厚。

      如此拓開來講,不知覺外面已薄暮昏昏。

      僧人收了自己的書卷,見著時辰不早,便準備結束了這一堂課回山門去。

      臨走時候幾個小孩子都問他明天還來不來。

      他便笑著回,要來的。

      村落中的長者估摸著時辰來找他,想請他留下來用一頓齋飯,已答他遠來教書的恩情,但被僧人婉言謝絕。

      「多謝施主好意,但院中還有晚課,今日便不多留了,貧僧改日再來。」

      雙手合十,打了個稽首。

      僧人的輪廓在外面昏沉沉的夕照下,被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看著倒越發讓人疑心他到底是個真實的人,還是那天上的神佛了。

      挽留他用齋飯的老者看著他,一雙老邁的眼底是純然的敬重,也學他模樣還了一禮,這才道著「有勞」,一路將人送至了孤村的村口,看人去了。

      冬山如睡。

      這些天來,天氣已經轉暖了不少,但不空山這一片山脈到底偏北,所以昨夜料峭風寒,下了一場雪,在這山間蓋了薄薄的一片。

      唯有不空山上,還是沉凝的蒼翠。

      一身雪白的僧人也不趕路,只如常人一般在逐漸昏暗的天光之中行走,翻越了幾座山嶺,才到了不空山後山的方向。

      只是沒想,還沒等他上山去,山上小徑倒是下來了一人。

      身上穿的是禪院裡小沙彌穿的藍灰色僧衣,也不是很高,十三四歲模樣,腳步還急匆匆的,模樣挺機靈。

      是宏本。

      禪院裡要矮他一輩的晚輩。

      遠遠看見僧人他便眼前一亮,忙跟他揮手:「善哉師叔,善哉師叔!方丈正派我去找您呢!」

      僧人在山道上停下了腳步。

      生長著青苔的舊石階縫隙裡還淌著剛化不久的雪水,浸得苔痕深綠,階邊的野春蘭則向著石階另一側張開了自己的花萼。

      他問:「方丈尋我何事?」

      「您白日都去村子裡教他們讀書寫字了,怕是不知道,江湖上可出了一件大事,還關係到咱們禪院。」

      宏本雖在禪院中修行,可畢竟還是個小孩子,一說起江湖上那些個腥風血雨來,眼睛裡都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嚮往和興奮。

      「聽善明師叔說,有一個蓬山的很厲害的人,叫顧什麼的,找到了武聖的後人。可師叔你猜怎麼著?這個武聖後人竟然在半路被妖魔道上那個大魔頭沈獨劫走了!現在江湖上傳得一陣風一陣雨,方丈傳了人在他屋裡議事,也讓我來找師叔你,請你過去。」

      武聖後人。

      還有大魔頭沈獨。

      僧人聽得這些名字,面上忽多了幾分怔忡,接著才唸了一聲:「是嗎……」

      宏本才入禪院不久,但對這一位善哉師叔從來都是敬仰有加,當下也沒覺出他有什麼不對來,只眨了眨眼,好奇地問道:「師叔,你說那魔頭是不是真有那麼厲害呀?難道真連傳說中的蓬山第一仙也打不過他嗎?他劫走了武聖後人,又到底是要幹什麼呀?前陣子他不才從千佛殿……」

      話說到這裡,宏本忽然心頭一跳。

      千佛殿那件事累得善哉師叔為方丈他們責罰,不僅在戒律院受過了懲,還在思過崖下面壁了整整三日,昨日才回來。

      對整個天機禪院的弟子而言,這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大部分人眼底的善哉,不管性情為人還是佛法武學,都是千中無一萬里挑一的好。可以說,在他們印象裡,他與懲戒二字扯不上半點關係。

      可那一回……

      方丈的話,說得卻是難得地重。

      更要緊的是千佛殿這件事,不僅被人闖入了,而且是被人二次闖入。

      至於有沒有拿走什麼,宏本便不知了。

      他只知道,有關於千佛殿內到底是不是有東西失竊這件事,只有天機禪院少數人才清楚。

      其實大傢伙兒都暗中猜測,千佛殿裡能藏什麼?無非就是那三卷佛藏罷了。

      若有東西失竊,必非此物莫屬。

      但偏偏此物干係重大,任由眾人如何懷疑,也沒透出半點確切的風聲來。

      包括江湖上都有不少人覺得是他們禪院承擔不起佛藏失竊的後果,故意在此事上隱瞞,未將真相告知所有人。

      可這話是萬不該在善哉師叔面前說的。

      宏本心裡後悔極了,原本心裡裝了一籮筐的話想要問,現在卻都問不出口了。

      好在僧人並沒有如他所擔心的那般輕易生氣,甚至就連方纔那一點點異樣都收了起來。

      他朝宏本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往前走去。

      「既然方丈還等著,還是趕緊過去,才能知道事情到底如何。」

      「是是是。」

      宏本悄悄地鬆了一口氣,連忙跟上了他的腳步,走在他身後一些,但見微寒的冷風吹拂下,這一身雪白的僧衣在暗下來的天幕裡乾淨得纖塵不染,袖角衣袂輕輕浮蕩,不由心嚮往之。

      他好像記得,院中有哪一位師伯提過,說善哉師叔這一身雪白的僧袍,也是有些說頭的。

      但具體是什麼說頭,他又忘了。

      宏本生出幾分挫敗的感覺來,但心裡卻還惦記著這一回出的事,頗帶了幾分小心地,又開了口:「善哉師叔,您說那大魔頭也是人生父母養,下手怎麼這麼狠毒?聽說護送那婁公子的人,除了那蓬山第一仙都死光了,實在是太可憐了……」

      可憐?

      僧人抬眸向這一片幽深茂密的古林間忘了一眼,又瞥見不遠處山下那一片浪濤細卷的竹海,想起自己發現的那些蛛絲馬跡來,還有有關於那蓬山第一仙的傳聞,只輕一搖首。

      「無辜之人,確是可憐。」

      「誒?」

      宏本一愣,只覺得善哉師叔這話好似藏著什麼深意,但仔細一琢磨,又覺得這話半點旁的意思都沒有。

      那些死了的人的確無辜啊。

      他有些納悶於自己心裡怎麼會冒出覺得善哉師叔這話不對的念頭,有心要深究,但前面僧人的腳步已經有些遠了。

      於是連忙追了上去。

      這山道正好在前面轉過了一個彎,道一旁是高高的山崖,道另一旁便是山下那綿延的竹海。

      葉落滿地,久已無人踏足。

      從高處往下看去時,是一片的靜謐。風過竹林,沙沙作響。其枝葉交覆掩映處,隱約能瞧得見一座竹舍的輪廓。

      但腳步再動,便看不見了。

      宏本忽然想起來,好像很久沒看見善哉師叔往那竹舍中走了。以前他大多數時間都住在裡面,因不用來回上山,更方便去往不空山週遭的村落。可自打千佛殿出事之後,便再也不曾見他往那竹舍中住過一夜,即便是很多次路過也不曾有要進去的意思。

      此刻從這竹林前路過,他不由向前面僧人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竟見得在行至此處時他腳步略頓了一頓,向那竹海看了一眼,一雙溫厚寬容的眸底,倒映著這即將降臨的、寂寂然的黑夜。

      最終還是沒去。

      僧人淡淡的目光收回,只依舊向山上去了。

      不空山頂,禪院巍巍。

      間天崖上,星月漸明。

      沈獨還是坐在那書案後面,屋子裡亮堂堂的,點的卻不是一盞燈,而是一顆大大的夜明珠。

      那佛珠內藏機竅,他已然知曉。

      只是自己研究來實在是費神又緩慢,自己折騰了半個下午,終究還是犯懶,便將鳳簫叫了進來幫忙。

      這哭包不會半點武功,有時候比他這道主還任性,但在五行八卦與算學上卻頗有獨到之處。

      此刻他便坐一旁看書,鳳簫在那邊擺弄佛珠。

      這是多年前已經失傳的機關術,乾坤皆在小小一枚珠子裡面。木質的佛珠內雕有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之圖,各有標記,只要以透鏡、明珠照之,則能成像。另配有一本密字冊,以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之間的組合與排列在冊中定字,經過繁瑣的組合,便能解出珠中所藏之文字。

      其術本身,沈獨是不知道的。

      但巧的是間天崖上偏偏就有這麼一本密字冊,所以他才敢大搖大擺一點也不猶豫地將這佛珠帶回來。

      至於讓鳳簫來做解字之事,他也半點沒擔心。

      那頭忙碌,他自己卻是無聊。

      手中的書已經看得差不多了,他隨手將其合上,游移的目光隨意在桌案上晃了一圈,便落到了之前鳳簫放在旁邊的信封上。

      那一封來自天機禪院的信。

      信封的封口上是一枚佛蓮形狀的火漆印,但表面上沒寫一個字,該是防止為人半路所截,做得也算謹慎。

      內容他是已經清楚了。

      只是這信本身,好像還沒看過。

      慧僧善哉……

      這禿驢是他所不喜至極的,一則忌憚其實力,二則與其有當日交手之恨,且興許是因為他喜歡的那和尚不肯跟他走的緣故,讓他對整個天機禪院其他的和尚都充滿了厭惡。

      但這人寫的信,該是什麼樣?

      沈獨心思一轉,心念一動,盯了那信封半天,終是將手伸了過去,就要拿那一封信過來看。

      卻沒料想,外頭忽然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他眉梢一挑,便向鳳簫打了個眼色:「先收起來吧,一會兒再解。」

      鳳簫一怔,回頭一看,便見沈獨已經收回了那取信的手,轉將目光投向了冬灰閣那緊閉著的兩扇門上。

      於是這才知道是有人來了。

      她吐了吐舌頭,也知道道主吩咐自己做的這件事極不一般,忙把眼前諸多的東西一兜,藏到了一旁去。

      片刻後,那腳步聲便到了門外,是姚青的聲音:「道主,先才崖前送來了天下會的請帖,是蓬山那個顧昭叫人送的,說道主既然聲稱自己無心於佛藏,便請道主十日後斜風山莊天下會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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