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房間破舊， 又為了隱蔽， 連窗戶都封得死死的， 裡面充斥著食物、汗水和難以言喻的味道，幾種味道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這些人販子早就習慣了這些味道， 連點反應都沒有。其中一個穿著襯衫的青壯年掏了掏褲兜， 將鑰匙插入了掛在門上的鎖， 門一打開， 就招了招手， 不耐煩地說：“快點把人帶過來。”

　　中年婦女本來想直接把小鬼王給推到房間裡面，可看見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 不知怎麼的就退縮了一步。

　　旁邊一個剃著小平頭的中年男人見狀“呸”了一聲，推搡著小鬼王， 讓他走到了那扇小門前。

　　小門後面是一個不足十平方的小房間，悶熱狹窄， 滿滿當當地站著十幾個小孩， 一眼看過去年紀都不超過十歲。

　　小平頭推了一把：“進去吧！”

　　小鬼王不哭也不鬧，聽話的走了進去。

　　吱嘎一聲，房門又重新合上，房間裡面陷入了一片黑暗。窗戶都被木板釘得死死的，只有一點光線從縫隙中透了出來。

　　小鬼王看著這十幾個小孩。

　　這十幾個小孩被拐來也有好幾天了，早就哭累了，為了方便， 人販子沒給他們什麼吃的， 現在是又餓又害怕， 只木木地坐在骯髒的地上。

　　唯有一個年紀稍微大些的小男孩走上前去拉住了小鬼王的手，細聲細氣地說：“別害怕，員警叔叔很快就會來救我們了。”

　　小鬼王沒事，小男孩勸著勸著眼眶倒是紅了起來，哽咽著說：“爸爸媽媽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這一哭，仿佛帶了連鎖反應，一屋子的小孩都哭了起來。

　　“我想媽媽！”

　　“我想回家！”

　　“嗚嗚嗚我知道錯了……”

　　小鬼王面無表情地想，好吵。

　　他眼珠子轉了轉，看向了面前的小女孩。

　　小男孩在抽抽涕涕，可一邊哭還一邊說：“你們別擔心，爸爸媽媽一定在找我們……”

　　小鬼王猶豫了一下，反手握住了小男孩的手。

　　別哭了，你們真的太吵了。

　　我帶你們出去行不行？

　　*

　　小平頭幹拐賣兒童這一行當已經有不少年了，什麼小孩都見到過，倒是從來沒見過這麼乖的小孩。他合上了門，掛上了鎖：“我說，這不會真是個傻子吧？”

　　襯衫男上去將鎖鎖住，笑道：“就算是個傻子又怎麼了？白白淨淨的，糊弄一下也可以賣不少錢了！”

　　小平頭點點頭：“說的也是，這次看來能大賺一把。”他掏出了幾張沾滿汗漬的鈔票扔給了中年婦女，“去，今晚搞點好的東西吃吃，別忘了買點酒！”

　　中年婦女接過了錢，出去買了點滷味和啤酒回來。

　　三個人坐在桌子前，幻想著把這些小孩賣掉以後的美好日子。

　　中年婦女聽這兩個男人侃大山，忍不住插嘴：“我覺得……那個小孩有點不對勁。”

　　“呸！”小平頭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虧心事幹了這麼多，人賣了錢也賺了，現在來害怕了？”

　　中年婦女：“不是，我是真的心慌慌的……”

　　襯衫男勸道：“我們第一次幹這麼大的單子，姨也是心慌，沒事，我們這地偏，員警也找不到我們這裡。”

　　中年婦女見勸不了他們，只能深深地低下了頭。

　　小平頭瞥了她一眼，朝著襯衫男舉起了酒杯：“女人就是這樣，膽子小，來！咱們哥倆喝一杯！”

　　兩個酒杯一碰，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小平頭縮回了手，嘴巴剛剛碰到杯中的啤酒，就感覺到地板上傳來一陣震動。他連忙扶住了桌子，有些慌亂：“怎麼？地震了？”

　　震動停住了。

　　“沒事……”

　　小平頭剛松了一口氣，就聽見身後傳來了“砰”得一聲。他回過了頭，看見了站在身後的小鬼王。

　　“你、你怎麼出來的！”小平頭看了眼小門，門上掛著的鎖還好好的，根本沒動過。既然如此，這小鬼王是怎麼出來的？

　　襯衫男幾杯酒下肚，酒意漸漸上湧，根本沒想這麼多，見小鬼王出現，就只想著把這小孩給塞回房間裡面。

　　他晃晃悠悠地走了過去，一把按住了小鬼王的肩膀：“快點把門給打開了，這小屁孩嗝！”

　　襯衫男等了一會兒，身後沒有動靜。

　　“怎麼了？”他不滿地嚷嚷了兩聲，回過頭看向了小平頭。

　　可是身後哪裡來的小平頭？不僅如此，酒桌、中年婦女全都不見了，變成了一張血淋淋的石炕，上面躺著一個肚 皮高高隆起的人。

　　襯衫男打了個寒顫，酒氣瞬間就散去了。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在這裡……

　　他死死地盯著床上的人，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此時，床上傳來了一陣痛苦的呻吟聲。

　　聲音是多麼的熟悉！

　　一股恐懼感從襯衫男的心中冒了出來。

　　他不敢再看床上的人，奪門就跑，可跑了沒幾步，發現他一直在原地打轉，跑來跑去，那石炕都在他的面前。

　　“怎麼可能……”

　　床上躺著的人的呻吟聲漸漸高昂，她的四肢不斷抽搐，最後從石炕上翻了下來，趴在了地上，用著青紫的面龐看著小平頭。

　　她的臉已經完全看不出五官了，幾乎腫成了發麵饅頭，還是沾滿了鮮血。她就這麼直直地看著襯衫男，嘴巴一張一和，發出“啊、啊”的聲音。

　　襯衫男整個人都不對勁了。他雙腿顫抖，臉色蒼白。

　　這……這是他的媳婦，是被他打死的農村媳婦！

　　女人高高隆起的腹部不是因為懷孕了，而是被揍得腹積水，而落得這樣的下場只是因為她和鄰村的男人說了幾句話，就被襯衫男脫光了衣服在院子裡面揍了一頓，直到失去了氣息。

　　襯衫男並沒有等到正義的懲罰。

　　都是一個村的人，他賠了女人娘家一筆錢，就堵住了他們的嘴，買斷了女人的命。

　　後來他離開了村子，當了人販子，靠買賣兒童賺了一大筆錢。在白花花的鈔票面前，人們選擇性的遺忘了他曾經打死一個女人，又給他說了不少漂亮能幹的女人。

　　襯衫男也忘了，他曾經打死過一個女人。

　　當這個女人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害怕了。

　　多麼可笑啊，女人活著的時候，他把女人給活生生地打死了，可等這個女人死了，他又害怕起來了。

　　女人的臉龐上浮現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接著她四肢著地，飛快地撲向了襯衫男，將他壓在了身下，張嘴瘋狂地撕咬著小平頭身上的血肉。

　　原本在女人面前耀武揚威的襯衫男，此時能做的只有痛苦地嚎叫著。

　　小鬼王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三個人。

　　他們都面露癲狂之色，在地上翻滾、掙扎，似乎看見了什麼恐怖的畫面。

　　小鬼王走到了小平頭的身邊。

　　趴在小平頭身上的女人抬起了頭，露出了滿口血肉的臉，伸出了一隻骨瘦嶙峋的手，將鑰匙遞給了小鬼王。

　　小鬼王接過了鑰匙，打開了門鎖。

　　裡面的小孩猶豫了一下，你挨著我我挨著你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在看見躺在地上醜態畢出的三個人，他們還嚇了一跳。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要找媽媽！”

　　“我也是……”

　　還是那個小男孩站了出來：“誰記得爸爸媽媽的電話？”

　　小孩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零星的幾個人報出了電話號碼。

　　小男孩提議：“我們還是先報警吧。”

　　小男孩在四周看了一圈，繞過了地上的人，拿過了放在桌上的手機，熟練地撥通了110。

　　等說完了附近的情況後，小男孩對剩下的人說：“我們先出去。”

　　一群小孩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這個房間，一下子隻剩下了小男孩和小鬼王，小男孩問：“你不出去嗎？”

　　小鬼王看了看纏繞在三個人身上的鬼魂。

　　這三個人當了多年的人販子，什麼缺德事、虧心事都做了不少，殺妻、殺嬰、害人……種種下來，周身的冤魂簡直數不勝數。只是平日裡這三個人一點也不害怕，更不相信因果報應這些事，冤魂無處下手。

　　小鬼王只是稍稍的推了一把，給那些冤魂一點陰氣，這三個人就瞬間被冤魂反噬，若是他不出手制止，怕是要被鬼魂噬心而死。

　　小男孩見小鬼王沒有回答，還以為他不想走，就拉住了他的手說：“我陪你。”

　　小鬼王收回了目光，對上了小男孩真誠的目光，搖了搖頭。

　　小男孩：“？”

　　小鬼王拉著小男孩走出了房間，還順手關上了門，將慘叫聲隔絕在了身後。

　　雖然爸爸說不能隨便害人，但這些人被冤魂纏身，和他沒有關係。

　　嗯，一點關係都沒有！

　　*

　　廢了一番力氣，江可樂才將家裡面 的東西打包收拾好，他叫了搬家公司，全都搬入了顧聞宗的家中。

　　江可樂整個人癱在了顧聞宗家的沙發中。

　　“搬家好累……”

　　顧聞宗坐在了他的邊上，變魔術一般，將一罐冰鎮貼上了他的臉頰。

　　江可樂一個激靈，奪過了可樂，“噸噸”喝了兩口，長長舒了一口氣：“舒服！”

　　顧聞宗道：“我也要可樂。”

　　江可樂不明所以，將手中的可樂奉上。

　　可顧聞宗沒有去接，而是俯身湊了過來，輕笑：“我說的不是這種可樂……”說著覆上了江可樂的唇角，仔細地舔舐過嘴唇上面殘留的液體。

　　顧聞宗家的沙發很大很軟，足以躺下一個成年男人。

　　砰——

　　江可樂手中的可樂罐摔在了白瓷地磚上，暈開了一圈褐色的液體，而江可樂完全顧不上這些，倒在了柔軟的沙發中。

　　顧聞宗一手撐在江可樂的臉頰邊上，吻得很認真。

　　氣氛漸漸升溫。

　　紐扣半解開。

　　大家都是成年人，自然知道要做什麼。

　　江可樂握住了顧聞宗的手腕，在對視了一眼後，就鬆開了手。

　　就在即將更近一步的時候，大廳中響起了一陣歡快的音樂。

　　兩人的動作止住。

　　江可樂咳嗽了一聲，摸索到了桌子上的手機，接起了電話：“喂？什麼，我家小孩丟了？”

　　*

　　江可樂覺得小鬼王丟了不是什麼大事。

　　畢竟要是有人想對他做些什麼，倒楣得肯定不是小鬼王。

　　但兩人還是敢去的警察局，當然，不是擔心小鬼王，而是擔心別人的性命。

　　在趕到警察局後，就看見小鬼王和另外一個小男孩坐在長椅上，兩人親密地湊在一起說著話。當然，是小男孩一直在說，小鬼王在認真地聽著，畢竟小鬼王根本不會說話。

　　江可樂有些慶倖，還好沒看見什麼血腥的畫面。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旁邊方隊長就走了過來，開口就說：“你家小孩被人販子拐了，你當家長的也不上點心。”

　　江可樂：“？”

　　人販子，拐了？

　　這兩個詞怎麼想都不會和小鬼王湊在一起啊？

　　在沉默了片刻後，江可樂開口：“人販子怎麼樣了？”

　　方隊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死了，根據法醫鑒定，都突發心臟病死了——更準確地說是被嚇死的。”

　　江可樂第一反應是小鬼王幹得，但定睛一看，他身上沒有一點血色，看來人販子們的死和他沒關係。

　　他松了一口氣，朝著小鬼王的方向走了過去。

　　小鬼王也看見了江可樂，從長椅上跳了下來，撲了過去。

　　正要抱到江可樂的時候，半路上出現了個顧聞宗，把小鬼王給攔了下來。

　　小鬼王打不過顧聞宗，拿他沒辦法，只能眼淚汪汪地看著江可樂。

　　江可樂也沒注意，轉頭和方隊長說了一聲，就要領人走了。

　　方隊長叮囑了一聲：“你們還是注意點孩子，別又走丟了。”

　　江可樂直直點頭：“嗯嗯。”

　　方隊長道：“就你們不上心，別人家長早就來領走小孩了，就你們來得最遲。”

　　江可樂聽著這話，下意識地看了眼長椅，長椅上明明還坐著一個小男孩。他指了指：“不是還一個？”

　　方隊長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看見的只有一條空蕩蕩的長椅：“別鬧了，就只剩你們這一個了。”

　　江可樂明白了，也沒再說什麼。

　　此時小男孩從長椅上爬下來，走到了小鬼王的身邊：“你爸爸來接你了啊，那我就放心了，我也要去找我的爸爸媽媽了。”

　　小鬼王點點頭。

　　小男孩想到能見到爸爸媽媽，臉上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再見！”

　　小鬼王沒有說話。

　　小男孩朝他揮了揮手，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作了無數光點，消失在了原地。

　　小鬼王呆呆地看著那個地方，許久沒回過神來。

　　直到坐上了車。

　　小鬼王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夜空上有一顆星子極為閃爍。

　　他的嘴唇翕動，艱難地發出了一個聲音：“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