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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姬 - 195野心字體大小: A+
     

    遼城的夏天很美。

    深藍的天空有些像她以前見到的海,如果躺在地上看,會有種不知身在何處、身處何時的錯亂感。

    所以姜姬最近很喜歡躺在地上看天空。

    衛始與阿柳他們就坐在她附近包圍著她,守護著她。

    這裡和摘星樓還是不同的。

    在摘星樓時,身邊處處是人聲,時時能聽到動靜。而在這裡,就像在一個活的墳墓里。明明都是活人,卻沒人出聲。

    楊雲海待她還是比當初的姜元要好得多。他沒有發現平兒消失了,她也不知道衛始是怎麼處理屍體的。幾天後,楊雲海才來向她「告罪」,她再三詢問也不肯答,還是衛始問出來的:楊雲海以為平兒跑了。

    好像他的家奴、僕人、小妾跑掉的很多,平兒不是第一個。所以她不見了以後,楊雲海就認為她逃走了。

    而他除了覺得顏面受損之外,也沒別的感受,命人追擊姦夫□□之外,就是從近來收進府中的少年少女中挑選容貌姝麗之人近身服侍。

    讓姜姬沒想到的是,她以為楊雲海至少也有一點野心,卻在萬里長征剛抬抬腳的時候就開始夜夜笙歌了,楊府日夜都回蕩著琴笙的樂音和女郎妙麗的歌聲。

    相比之下,滄海樓這裡就冷清多了。

    跟之前相比,樓里多了許多珍貴的器物,全都簌新簌新的泛著光。阿柳他們平日無所事事,因為不能出門,樓里的珍物雖多,卻半分不敢動用。姜姬讓她們拿布去做衣衫裙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們也連連搖頭,都說技藝不精,不敢動這些布。倒是衛始他們不在乎,取來絲絹綢緞席地而眠,後來沒有衣服換了,他們竟然會自己做衣服,拿起針線來似模似樣,引得阿柳她們嘻笑著去「拜師」。

    「你們怎麼會拿針線?」她問衛始。

    衛始笑道:「以前幼時見母姊繡花覺得好奇,跟著學過。」不過長大后就沒再碰過針線了。進宮后才又拿起針線自己縫補衣物。

    剩下的人有的會,有的不會,只看他們走過的線直不直。一個侍人生得高大,別人都不生鬍子,他下巴上還有青色的胡茬,十天半月的冒出一些頭來,最叫人羨慕。

    他叫莫言。這個名字自然也是自家取的。

    莫言縫的就像一條大蟲子,皺巴巴的,但他可不在乎,縫好后就立刻穿上了,道:「好幾日不能換衣服,可癢死我了!」

    阿柳這些女孩子不知是對「侍人」不了解還是根本不在乎,她們都在追求衛始幾人。莫言就有兩個宮女追求,看他褲子縫得這麼難看,兩個宮女笑嘻嘻的把他拉到了背人處,衛開跑過去看,回來大笑道:「莫言被她們把褲子給脫了。」

    頓時更多人跑去看熱鬧,姜姬聽到莫言在那裡大罵,可卻不見他追出來。侍人們的大笑聲不停傳來,原來莫言被脫了褲子后,真的光著屁-股坐在那裡,等宮女們替他縫好再穿上才能出來。

    夜裡,姜姬也時常能聽到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男女之聲。

    聽到這樣的聲音,她默默的為他們高興。

    不管在什麼地方,在什麼處境中,愛情總是美好的,哪怕它就像朝露,太陽出來后就看不見了。

    數日後,聽說有客到。

    「赫赫揚揚,不似善客。」衛始說。

    一隊人突然像虎狼般衝進了楊府,楊雲海卻殷勤備至的招待他們,前些日子操練出的歌舞就有了用「舞」之地。

    滄海樓位於楊府東北方向,前面有著一重重的房舍圍牆,縱使隔著這重重房舍,也能聽到前面宴飲歡樂的聲音。

    衛始讓阿柳和她一起躲在滄海樓深處,連高聲說話都不行。

    「是燕奴。」他嫌惡道。

    姜姬一開始沒聽懂,之後才明白燕奴指的就是燕人。她知道燕王老邁,燕國正處在新舊交替的動蕩中,還知道燕國小貴族很多。

    跟別國不同的是,燕國的貴族就像韭菜,割完一茬還有一茬,而歷任燕王也把砍貴族當成是日常任務。如果在魯國,姜元想隨隨便便拿馮、龔之流殺著玩,他的大王之位也早就坐不穩了。

    雖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哪裡都一樣,但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像燕國這樣,權貴的更迭會這麼頻繁。

    衛始自然看不起這些毫無底蘊的「燕貴」。

    楊雲海陪著笑,好好的送走了這些烏彭大人的先行官,跟在他們身後的是兩行掛著珠淚的年輕少女。

    楊雲海看著這些土匪把女人隨意的推到車上,帶著金銀呼嘯而去才轉身回屋。

    從人正憂心忡忡,「太守,他們說的話……」

    楊雲海先止住他的話,道:「先去打聽一個,這個烏彭是什麼人?」

    燕國貴族太多了,這些人冒出來聲稱自己是烏彭的人,他也只好趕緊稱一聲久仰,但誰知道這烏彭是誰呢?

    從人就連忙找人去燕地打探,很快消息傳了回來,烏彭還真有點小來頭,他是漆太后的小情人,燕王對這個能討自己母親歡心的人很喜歡,就封了他一個公爵。

    楊雲海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燕王今年也有七十多了,而漆太后只有六十幾歲。他小時候就知道,現在這個燕王能成功繼位,憑的就是「母親」的大力支持。而這個漆太后,則是燕王生母,先王后的妹妹。

    燕王繼位后,尊其為母,還立了漆姓女為王后。但很快被人發現燕王深夜也出入漆太后寢宮,在先王去后一年後,漆太後生下了「遺腹子」。

    楊雲海離燕國近,時常在沒人時拿燕國宮中的事來下酒。而叫他最佩服的是,燕王好像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女人」找小情人,在漆太后四十幾歲時就傳出把男人藏在帳中,被宮女發現叫出來的事,此男健壯,赤身露體,從太后帳中跑出來后,直接躲到太後身后,太后命人殺了宮女,說她胡言亂語,故意污衊她。這種醜事都在大庭廣眾下被人知道了,燕王也不為所動。

    之後漆太后更加為所欲為。

    不管怎麼說,漆家確實是燕地的最大的貴族了。

    就算是漆太后的小情人,楊雲海也要好生侍候著。

    烏彭,年不及弱冠,生得雪膚花貌,他高鼻深目,猿背蜂腰,雖然才十九歲,已經長得比燕太子還要高大了。

    如果細論起來,他的母親是燕王的妹妹,只不過是女奴生下的孩子,也就只是個奴隸。但他的母親並不堪忍受命運,在先王死後,她知道自己會被趕出去,以後不能再住在王宮,只能去當奴隸,她就跑到了漆太后的寢宮,企求庇護。

    後來在漆太後生下遺腹子之後,她又去照顧這個小公子,在小公子七-八歲時,她就有了身孕

    當時漆太后大怒,想殺她,逼問她這孩子是不是燕王的骨肉,她說不是,說這是小公子的孩子。漆太后不信,讓人帶來小兒子,不料小兒子也稱此女曾侍候過他幾日。

    漆太后仍是不樂,雖然饒了她的性命,之後的日子卻不好過起來。

    他的母親就一直跟著小公子,等小公子長大,不得不從太后的寢宮搬出去后,她也跟著出去。一生之中,生下了四子三女。

    烏彭是她的最後一個孩子,據說生下他后,她就死了。而他的兄姐們也早就不知淪落到哪裡去了。彼時的小公子,現在早就是大貴族了,雖然燕王對他也不過是普普通通,漆太后好像也早忘了這個兒子,而小公子也早忘了他的母親。

    他不是小公子的孩子,也不知生父是誰,大概就是家中的一個奴僕吧。

    烏彭現在長得好,小時候卻異於常人,在他長出這樣一張臉之前,受盡了苦楚。所以當他偶爾遇上老邁的漆太后,從她陡然發亮的眼神中察覺到什麼之後,立刻就追了上去。

    漆太后很喜歡他,他也很會討漆太后歡心。

    燕王並不在意,就連他在王宮中碰到曾經的主人小公子的時候,他也只是讓他好好服侍漆太后。

    但烏彭知道,他的好日子沒有多少了。

    誰知道哪一天,漆太後會看膩了他這張臉呢?

    或許漆太後下一刻就死了呢?

    或者……

    很多很多可能。他就只能在還活著的時候肆意享受!因為這一天,他等的太久!

    他受封后,當然沒有去搶封地,他也搶不來。他的奴隸都是漆太后給他的,但說是給他,要拿回去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他只要享受!更多的金銀、更多的奴隸、更多的馬匹,更多更多!

    可這些東西從哪裡來呢?

    自然是從封地上來。

    如果沒有封地呢?

    那就是大王賞賜,別人贈送,或者,他去搶來。

    他不敢去搶別人,就來搶遼城。

    遼城有楊家,但楊無人死後,他的兒子只會龜縮城中,把府門緊閉,讓家人保護自己,戰戰兢兢,什麼也不敢做。

    至於這遼城什麼樣,他半點也不在乎。

    烏彭就來找楊太守要東西了。

    奴隸?他要。

    金銀?他要。

    珍寶?他都要!

    當依附在他身邊的人去了一趟之後,看到他們輕輕鬆鬆就帶回來的女奴和金銀,烏彭大笑:「這遼城就如聚寶盆一樣!」

    其他人道:「公爵,遼城裡還有不少商人呢!」

    烏彭搖頭道,「商人也會去燕地,不要找他們的麻煩。我們只去找楊太守就行。」

    如果他們不小心殺了的商人中有其他貴族認識的,那他也會惹上麻煩,乾脆就不要動商人,要錢要人,楊雲海不是有嗎?

    不出一個月,楊雲海已經有些焦頭爛額了。

    這烏彭不知為什麼,像是把他當成了自家的下人,隔三岔五就來一回,要錢要女人。再這樣下去,他的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此時從人匆匆回來,大罵道:「太守不好了!那烏彭在遼城邊上紮營了!」

    「什麼?!」

    「他的人到城中來抓人,說要蓋房子!」從人跺腳,「還把咱們的人給拉走了!」

    楊雲海收來的人怕他們逃路,就圈在以前的軍營里,大門一關,裡面的人除非長了翅膀,不然不可能越過十數丈高的營牆出來。

    但營牆不是磚石所造,而是木造。

    「他的人趕來駑馬,把牆拉倒了一塊!等裡面的人跑出來后就去驅趕,都給趕到他那邊去了!」

    「燕奴可恨!可恨!可恨啊!!!」楊雲海猛擊身前案幾,發出憤怒的咆哮聲!

    可他怒而起身,在屋中疾走了七-八圈,在從人殷切的目光中,最後還是漸漸停下來了,頹唐的坐下,嘆道:「……怎麼辦呢?」

    他捨不得自己好不容易聚攏來的人,可……他要帶兵去跟烏彭打嗎?

    烏彭是漆太后的情人,會不會……因此引來燕王的人馬呢?

    那些人才抓來不到半年,什麼也不會,沒有操練,只是一些廢人而已……沒了就沒了,再去抓就有了……

    他抱住頭。

    他很清楚,這已經是這附近能抓到的所有的人了,他連五十歲的老漢都抓來了,七-八歲只要能跑的男孩子也都抓來了,再也沒有能抓的人了。

    如果去外面買,一是費錢,二來,也會引起注意。

    他不是想用這些人做什麼,他只是想……像父親還在的時候那樣,當一個驕傲的遼城太守!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剛冒出頭的,連封地都沒有的燕奴都敢來欺辱他!

    楊雲海想了數日,而從人一天天來報,被烏彭抓走的人已經有兩千人了。

    「主人!不能再猶豫了!不能啊!!」從人撲在地上大哭,他們以前沒人時被欺負,現在有人了,為什麼還要被欺負?

    他把頭砰砰砰往地上撞,「主人再不決斷!人心必失!!!」

    楊雲海如遭雷擊!

    他起身道:「隨我……出城!!」

    姜姬聽到了喊殺聲。

    不是真正的喊殺聲,而是出陣前為壯聲勢的喊殺聲。

    衛始看到公主眼中透出光彩來,從地上坐起來,仰頭細聽,漸漸露出歡喜的神色,問他:「楊家有變?」

    而阿柳等人早在聽到喊殺聲時就像受驚的兔子一般四處躲藏,還要拉住公主進屋去。

    衛始讓其他人護著公主進去,他道,「公主,我去打聽一下。」

    「不用。」公主招手把他叫回來,「你不用急,等這些人回來后就知道了。」

    等他們回來后?

    衛始旋即明白了。

    楊家主動出兵,若勝,自然驕驕;若敗,自然潰亂。

    果然不必去問。

    他沉默了一下,輕聲道:「我命人收拾一些東西吧。」

    公主點頭,「多備金銀。」如果楊家大敗,他們逃走時,金銀可開路,可斷後,被抓也可買命。

    如果楊家勝了,金銀也可開一開言路。

    實乃居家旅行之必備。

    姜姬忍不住笑起來。

    楊太守固守其家,置城中敗相而不顧,顯然他是有強敵在側的。

    她替他宣揚了這麼大的聲勢,終於有人看到了。楊太守能在無兵無人的時候撐這麼久,現在也不會一下子就被別人幹掉。何況現在他有兵有人。

    將欲歙之,必故張之;將欲弱之,必故強之;將欲廢之,必故興之;將欲取之,必故與之。

    衛始問她想要做什麼。

    ——她想要鼓動起楊雲海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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