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意料之外的暴雨襲擊了蓮花台。
姜姬半夜就聽到了暴雨擊打屋檐的聲音,她獨自睡在二樓,心裡迷迷糊糊的想著不知在摘星宮的姜武他們怎麼樣,屋裡有沒有做好防水……不過應該不用擔心……
蟠兒匆匆跑上來,她聽到了樓梯的聲音。他抱上來了一床錦被,輕輕蓋在姜姬身上,然後才去檢查每一扇窗。二樓為了觀星,所有的門窗都可以打開,造成全方位無死角的觀星體驗,所以它其實也是一座巨大的涼亭。平時是很好,在這種天氣漸冷的時候就不那麼好了。
姜姬從重重床帳中探出頭,立刻感受到了床外沁涼的空氣,溫度至少比昨天下降了五度。
蟠兒聽到動靜過來跪在床邊,「公主,奴奴在此。」
他大概以為她害怕。
姜姬說:「給大家都加一床被子吧,別凍壞了。」
蟠兒笑道:「公主不必擔憂,其他人都起來了,他們正在燒火。」役者都是睡在石板上的,發覺突然變冷后乾脆就都起來準備做早飯了。
「天快亮了?」她吃驚道。
「還早,公主繼續睡吧。」蟠兒拉起床帳,「公主放心睡,奴奴守在這裡。」
但姜姬也睡不著了,她現在一醒來就很難再入睡,而且外面的天氣變成這樣,她沒辦法不擔心姜武他們,不知當時留下的錢物夠不夠他們用……
蟠兒聽她說,道:「公主,奴奴明日出宮去看望大兄吧?」他回宮后就開始稱姜武為大兄,姜旦為幼弟,對姜谷姜粟也叫大姐二姐。
姜姬雖然想讓他去,但現在出門肯定不方便。
「等雨停了吧。」
結果這雨一下起來就停不下來了,城外護城河暴漲,街道泥濘,看不到一個行人。
蟠兒坐車去了摘星宮,回來后渾身濕淋淋的。姜姬坐在一樓,外面的雨下得像天漏了一樣,她擔心姜武那裡沒有存下足夠的食物,還擔心天氣變化這麼劇烈,姜旦、姜谷、姜粟會不會生病,那裡有沒有存葯,等等。
她擔心了幾天,看雨勢不減,蟠兒還是出宮了一趟。
「家中無事。」蟠兒只來得及換了衣服,頭髮胡亂擦了一下就先過來告訴她,「幸好我去了,大兄說他們擔心公主,正打算進宮看看呢。」
姜姬鬆了口氣,兩邊互相擔心,幸好都沒事。
「我告訴大兄,宮中無事,公主也無事。」蟠兒笑道,「家中存了不少糧食,大兄說以前餓怕了,公主留下許多錢,他就讓人蓋了糧倉,藏了許多糧食和鹽。」
姜姬聽了笑,蟠兒見她開懷,更是道:「公主不知,大兄養了許多雞鴨鵝,姜禮幼時家中飼鵝,會騎鵝,小弟見過後也想騎,但大姐二姐皆不許,小弟一哭鬧,大姐二姐就拿公主嚇唬小弟,姜禮見小弟哭鬧,就偷偷帶他騎,可鵝卻掀了小弟一臉鵝糞,小弟這才不說要騎鵝了。」
姜姬聽了就問:「姜旦就沒做別的?」被鵝掀一臉鵝糞卻不報復,這不像姜旦。
蟠兒笑道:「小弟欲宰那鵝出氣,大兄道若是小弟能抓住那隻鵝,自然宰了給他出氣。小弟追不上鵝,只好作罷。」
姜姬聽了嘆氣,「他這脾氣什麼時候能改過來……」
蟠兒勸道:「公主勿憂,依我看,小弟這脾氣倒也好,日後不會吃虧。」
「我怕他對著家裡人不吃虧,對著外人就該吃虧了。」姜姬道,「姜禮、姜智他們仍是讓著姜旦嗎?」
蟠兒道:「讓是要讓著一些的,但若是姜旦發火,他們都會跑,不會站著挨打。」
也算是個好點的消息了。
蟠兒去洗澡洗頭,又飲了一大碗生薑湯,姜姬又吩咐中午燉兩隻花椒雞,蟠兒和那個送他的役者一人一隻,吃完發一身痛汗,解解寒氣。
蟠兒打理乾淨後上到二樓來,看姜姬又隔著雨幕望著宮門。他以前不懂,現在懂了。公主以前看宮門是想出去,現在看宮門是在想兄弟姐妹。
「公主,我在外面聽了個消息。」他說。
姜姬好笑道:「你出去一趟又聽了個消息?什麼消息?」
蟠兒道:「現在外面的人說,天降暴雨,是因為大王至今沒有祭祀齊姜王,齊姜王在天宮告了大王,天帝令龍王將齊姜王的淚水化為雨水降下,這才造成蓮花台數十日的暴雨。」
齊姜王是第一代魯王,據說死後上天做了天官,他的兒子和孫子分別是照明王和崑崙王,也都被他召到天上做天官了,但後來的子孫就沒這個好運氣被祖爺爺叫上去了。
姜姬不太懂這個,問蟠兒:「該在什麼時候祭祀?」
蟠兒也不知道,他記得的就是神話傳說,比如照明王,在齊姜王歸天後,第九年才祭祀他,還是因為發生了大旱,魯國死了很多人,照明王沒辦法,宮裡也沒有水和吃的了,他就跑到山陵去哭,哭到眼淚都流干開始流血,齊姜王在天上心疼兒子,求來天水降雨,之後更是擔心照明王,所以在兒子死後就立刻把兒子拉去當天官了,而到崑崙王時,照明王也是心疼兒子,早早的把兒子也帶到天宮。父子三代都一樣。到第四代魯王時,也想上天宮當天官,崑崙王鐵面無私了,說不行,終止了魯王死後代代當天官的宿命。
但魯王繼位后應該哭上幾天先王是慣例了,這也就是祭祀的由來。
姜姬聽完覺得有點不對:「……都是這樣嗎?」
蟠兒道:「都要這樣做的。」至於大王為何至今不提祭祀的事,他也不懂。
姜姬,懂了。
每一代魯王都要哭先王,那姜元去哭誰?哭偽王嗎?
馮營站在廊下,望著連綿的雨幕,頭疼不已。
「現在外面都是這種傳言。」馮甲道。
馮營不說話。馮甲道:「我現在才知道,大王其實是在這裡等著我們呢。」前面大王對他們幾乎是言聽計從,他還沾沾自喜,現在才知道,是他想得太簡單了。
馮營還是不說話。
馮甲看著他的背影,「如果你再病下去,蔣偉再閉門不出,大王要做什麼,可就沒人管了。」
「本來就沒辦法管。」馮營其實在把王璽和馮喬送進宮后就明白了,大王一直在等著他們出手,他一直不動,是因為沒到他動的時候。他轉頭對馮甲道,「大王繼位,本來就該把鮮公子迎回來。讓他孤身在外,無人祭祀,是我們的過錯啊。」
馮甲道:「迎回鮮公子不錯,但大王只是要迎回鮮公子嗎?」一個沒有登上王位的早夭公子,往山陵里一送就行了,可他現在才察覺大王的真心,他絕不是只要迎回姜鮮而已。
「自古父傳子,兄傳弟。」馮營道,「大王的王位只能承自其父,而非偽王。大王想迎回鮮公子,想以他為王,我們是不該攔,也不能攔的。」天下公道正義都不在他們這邊,偽王篡位,姜元回國后把王位繼承導回正統,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攔的。
馮甲冷笑道:「世上的事如果可以用道理說通,那還有什麼紛爭?偽王在位三十年,真以為他就沒一個忠臣嗎?」若無忠心之人,偽王憑什麼坐上三十年的王位?
馮甲道:「大王不該這樣做的!」有些事就該糊塗一點!
馮營沒有說話。當年朝午王奪得王位,他也認為朝午王這麼忘恩負義,坐不穩幾年的,可朝午王順順噹噹的做了三十年魯王。世人都是健忘的。今日看大王此舉過於莽撞衝動,但幾年後真的還會有人記得朝午王嗎?至少大義是在大王這裡的。
而且,大王也用四個女人,牽制住了他和蔣家。
他有點小看大王了。
「蓮兒。」姜元撫摸著王璽,看著面前他鍥刻下的第一道國書,「去喚姜奔進來。」
憐奴跪在下首,恭敬道:「遵命,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