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匆匆回到大房,也顧不上公孫應姜那邊了,忙三步並作兩步的到了盛睡鶴住的瀉珠軒——到了門口,看風平浪靜的,兀自不敢放鬆警惕,抓了門子問:「方才有人來過么?來人走了不曾?」
門子上來行禮,道是:「公子一早就出門了,說是去招呼敖公子。」
盛惟喬一拍頭,暗悔自己失策:敖家人昨天才上門,今天確實不可能就把他們扔客院不管不問了,要不是方才奉馮氏之命去找狄氏通風報信時,聽說了敖鸞鏡不舒服的事情,她這會也回不來大房呢!
而以盛家目前幾個孫輩的年紀,盛惟德要給白氏守靈,這個代他陪伴敖鸞簫的差使,自然只能落在盛睡鶴身上。
現在跑來瀉珠軒找盛睡鶴,哪能不撲個空?
但轉念想到,自己都沒找到人,宣於涉兄妹估計也是白費心機,說不定這時候已經回去乘春台打算走人了。
然而她跟門子打聽了盛睡鶴打算今兒個邀敖鸞簫去花園裡看猞猁,趕到地方一看,不禁捂臉:她的表哥宣於涉同敖鸞簫攜手站在假山上,對著底下五六隻皮毛豐美油光水滑的猞猁指指點點,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
盛睡鶴則攏著袖子,噙了絲若有還無的微笑,長身玉立於假山下的花樹樹蔭里,跟前是道纖細裊娜到幾欲乘風歸去的身影——走近點看,這位估計就是宣於芝雨的女孩兒,約莫十五六歲年紀,曲眉豐頰,目若秋水,唇似櫻桃,秀美中帶著羸弱,似乎身體不是很好的樣子。
那種弱不勝衣的楚楚之姿,不似沈九娘明艷,不類敖鸞鏡嬌俏,也不及盛惟喬精緻,卻極易挑起人,尤其是男子的憐愛。
也難怪盛睡鶴把兩位來客扔在假山上,單獨跟她在底下說話了。
盛惟喬遠遠望見這一幕,嘴角不禁一扯,她不知道自己表哥是怎麼幫宣於芝雨堵到盛睡鶴的,不過按照自己姨母的安排,這宣於芝雨肯定是在勾搭盛睡鶴了。
然後看盛睡鶴的神情,似乎跟她交談愉快?
「這個蠢材!」盛惟喬心中冷笑了一聲,暗道,「見著個美人就昏了頭,跟二叔有什麼兩樣?簡直辜負了爹爹專門接他回來的一番苦心!」
雖然對盛睡鶴惡感滿滿,又非常鄙夷他在美色面前的不堅定,盛惟喬想到姨母那個「弄個外室女配給那外室子,等他們生個兒子下來也就沒什麼用,可以去死了」的計劃,眉頭一皺,還是立刻帶人走了過去:「不是說來看猞猁的嗎?怎麼沒上假山去?」
「妹妹來了?怎麼不見敖世妹?」盛睡鶴見到她,立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墨色瞳孔中頃刻間蕩漾起滿池星光,似一瞬間璀璨,愈顯劍眉軒揚,唇紅齒白;他就像一個真正疼愛妹妹的好哥哥一樣,邊招手示意盛惟喬到自己身邊來,邊用憐愛的語氣對身側神情怯怯的女孩兒介紹,「這是舍妹惟喬,表妹還沒見過吧?」
盛惟喬忍住怒火走到他身邊,對那女孩兒點了點頭,道:「這位卻是眼生。」
「這是宣於表哥之妹,閨名芝雨。」盛睡鶴笑著道,「之前因為身體不大好,一直住在莊子上,所以跟咱們都沒見過,好在表妹現在已經大好了,料想往後可以常來往。」
盛惟喬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橫了他一眼:你還想跟她常來往?你要當真跟她常來往了,現在都可以給你預備壽材了!
她心裡十分煩躁,畢竟幫助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實在是件很不甘願的事情。
尤其這隻盛睡鶴,昨天晚上還狠狠的耍了她一把——要不是宣於馮氏的盤算,非但是瞄準了盛睡鶴的前途,甚至把他性命都設計上了,盛惟喬肯定袖手旁觀,巴不得這隻討厭的盛睡鶴被坑個灰頭土臉才好!
「方才確實聽姨母說家裡來了位女客。」她抿了會嘴,才不冷不熱道,「所以我在乘春台專門等了許久,誰知一直沒見表哥把人帶回去——哪想這位小姐卻已經跟你見著了。」
她可不是盛睡鶴,才照面,就「表妹」、「表妹」的喊的親熱。
這宣於芝雨只是她姨父宣于勒的女兒,又不是她姨母的親生骨肉,即使今天是她姨母帶過來的,盛惟喬可也不打算認她做姐妹。
當然,她現在也不打算喊盛睡鶴「哥哥」。
聞言盛睡鶴笑容不變,道:「姨母何等身份,專門來咱們家,肯定是有要事要跟娘商議。這種時候,咱們做晚輩的自然要離遠點,免得打擾。妹妹守在乘春台等人,難免空等一場啦!」
那宣於芝雨卻是眼眶一紅,似乎下不了台的樣子,使勁咬了下唇,才忍住落淚,聲若蚊蚋道:「我、我頭次來盛府,不知規矩,還望盛二小姐海涵!」
說著姿態優美的福了福,眉宇之間滿是難堪與黯然。
盛惟喬瞥她一眼,淡淡道了句:「沒什麼,也是我考慮不周,沒遣人去二房迎一迎。」
跟著就道,「既然表哥跟敖世兄在上面,咱們也上去說話吧!」
不待盛睡鶴跟宣於芝雨說話,她朝假山的石階抬了抬下巴,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宣於小姐是客,還請先行!」
宣於芝雨下意識的看向盛睡鶴。
盛睡鶴依舊笑的溫柔又好看:「表妹請!」
宣於芝雨這才怯生生的道了個「是」字,繼而小心翼翼的登階——她雖然神情很有點初來乍到的惶恐,但舉止卻顯然經過教誨,一顰一笑都自有儀態。由於這座假山有兩三人高,又離湖不遠,拾階而上時,浩浩湖風吹過,襟飄帶舞,襯著她蓮步姍姍,望去真如此刻滿湖搖曳的菡萏一般,說不出來的纖弱與優美。
……只可惜後行的兄妹倆都沒心思欣賞這一點:宣於芝雨才轉過身,盛惟喬的臉色就冷了下來,跟著一腳踩到盛睡鶴腳背上!
盛睡鶴微笑的看著她,不喊不叫不問不惱,跟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讓盛惟喬本來只是惱怒的眼神頓時變成了憤怒——她果斷在他腳背上狠狠碾了碾,這才一甩袖子,跟上宣於芝雨!
「妹妹做什麼這樣生氣?」然而才踏上石階,忽聽盛睡鶴輕笑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慢悠悠道,「因為為兄方才跟宣於表妹在說話?妹妹不要多想,表妹只是客人,為兄最疼的妹妹肯定還是你啊!」
盛惟喬暗吐一口血,差點一個踏步踩空,定了定神才站穩,轉過頭去怒視他。
她這時候站的地方比盛睡鶴高了兩階,但因為這隻盛睡鶴足足比她高了一尺有餘,所以此刻僅比盛睡鶴高了一點點,突兀的停步回頭,嘴唇差點蹭到正往上走的盛睡鶴的額頭——兄妹倆都嚇了一跳,齊齊讓開!
盛睡鶴還好,他身後都是下人,因為看到兄妹不和的一幕,沒敢跟太緊,以他的身手,微微一仰,也就定住了。
悲催的是盛惟喬——她慌亂之下忘記自己站在石階上了,不但被絆了一下,還踩住了自己的裙擺!
是以不及驚呼,整個人一個踉蹌,先朝底下摔了下來!
「當心!」盛睡鶴見狀自不能袖手旁觀,猿臂輕舒,一把接住了她——好巧不巧,盛惟喬這時候還沒轉過身去,仍舊保持著側頭的姿勢,盛睡鶴抬臂一攬她腰肢,將她抱了個結實的同時,她唇瓣也結結實實的擦過盛睡鶴的面頰!
盛睡鶴:「……」
盛惟喬:「!!!!!!!!」
「妹妹沒事兒吧?」兄妹倆同時僵硬了下,索性還是盛睡鶴反應快,立刻鬆開攬住盛惟喬腰肢的手臂,改為扶住她肩,關切道,「看看扭到腳踝沒有?」
盛惟喬又羞又氣,滿臉通紅——她幾乎是哆哆嗦嗦的從盛睡鶴懷裡掙出來站好的,死死瞪了盛睡鶴片刻,才切齒道:「你——!」
盛睡鶴目光閃動,特別無辜的看她:「妹妹,可傷著?」
「……」盛惟喬跟他對望片刻,恨恨的轉過了頭——當她聽不出來這隻盛睡鶴的言外之意?!摔是她自己摔下去的,作為剛好站在她身後的人,伸手相扶理所當然,如此出現的意外,怎麼能怪他呢?
最關鍵的是,這種事情,盛惟喬好意思當眾說出來、好意思當眾追根究底嗎?!
所以片刻后,看到宣於芝雨已經上去有一會了,詫異他們兄妹怎麼還沒上去的宣於涉,專門走到石階旁來問:「表妹,恆殊弟,你們站在石階上做什麼?」
盛惟喬惡狠狠的瞪著盛睡鶴,深呼吸兩次,才用盡量平穩的語氣道:「表哥,我只是路過來看看,馬上要去找敖姐姐,你們玩吧!我就不上去了!」
……剛剛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都不知道底下的下人是否注意到,她怎麼可能再留下去?
至於說宣於芝雨跟盛睡鶴……本小姐這會自顧不暇,管這隻盛睡鶴去死啊!!!
反正這麼點時間就能被宣於芝雨勾搭上的人,早晚會跟她那個二叔一樣栽在後院的問題上!
盛惟喬恨恨的想著,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當然,經過盛睡鶴的時候,她沒忘記再踩他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