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汲洪仍然面不改色:“錦衣衛指控好無道理,就憑這些,就認定我吏部出了問題?我吏部雖攝官員調任派遣,但大昭有那麽多官,吏部怎可能都認識,便是申千戶這些文書裡提過的人,本官亦無交往,不熟識,因何為他們走動,又如何為他們走動?”
“簡單,有中間人啊。”
葉白汀目光逼視:“江大人不會以為,錦衣衛就拿了這點東西,來迫你說實話吧?你吏部之人常去場所,私下誰和誰見了面,中間事涉銀錢還是其它,之後這些銀錢最後的流向——錦衣衛一清二楚。”
“花船,商行,錢莊,貨品交易……”他一樣一樣,慢條斯理的點出來,“需要我直接報名字麽?江大人想要地名,還是人名?可是你得想清楚,錦衣衛報了,和你自己說,量刑是兩個概念。”
江汲洪仍然搖頭:“你所言這些,本官皆不知曉,本官隻知,手下每一次簽章,都合理合規。”
葉白汀:“都到這時候了,就別談什麽公正公平了吧?你言你所辦之事都公正,所升之人都公平,那其他考績數年評優的,你為何不擇,為何不選?他們的難道不配?”
江汲洪:“官署事務繁忙,總有先來後到。”
“哦,需要排序,那江大人這裡的排序資格,又是什麽標準呢?”
“照舊例。”
“何種舊例?”
“那就得問問兩位廠公了,”江汲洪面色仍然不變,“吏部辦事條例大都沿習之前,本官到任後亦是如此,未有任何改變,若說有紕漏……本官此次記得教訓了,但若溯源追責,本官不敢獨攬。”
富力行和班和安眼底齊齊一陰,雖未有對視交流,表情神態已然如出一轍。
葉白汀就知道不會太順利,這麽大的事,江汲洪怎麽可能不知道,但他為官多年,人老成精,不老實,沒關系,夏日天光漫長,他們有的是時間耗,所有東西,總要一點一點,全都摳出來!
“二位廠公?”葉白汀看向兩個公公,微笑,“江大人的話,可都聽到了?可有話說?”
這明顯甩鍋,拉人下水的行為,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何況玩了半輩子心思的公公?
富力行手收在小腹,歎了一聲:“江大人不厚道啊,你吏部的事,因何問咱家?就算行事依照舊例,也是你吏部的舊例,咱家一個閹人,是你吏部的人,還是去過你吏部當過差?”
江汲洪眼簾微垂:“公公確非吏部人,也未曾在吏部當差,但在先帝年間,曾不止一次指導蒞臨,定下條條規矩……”
仇疑青:“不知當年吧,近一兩年,或者就在兩個月前,兩位公公不也給過江大人指導意見?”
富力行倏的睜圓了眼。
這是葉白汀第一次看到廠公失態,不管富力行還是班和安,每次見面都很穩,發生了什麽事,都一臉波瀾不驚,只不過前者總是帶著一副假面,看似諂媚更多,後者從來都是微笑慈善,看起來沒什麽鋒芒,這種形於外的驚訝,還是頭一回,好像根本沒有意料到,仇疑青會賣他們?
這表情解讀出來類似:豁,瞧不出來啊指揮使,你個濃眉大眼的,當時是在騙人,詐我們的供是不是?詐完我們,這回同樣的套路搬到堂前,詐別人來了是不是?和著您兩頭通吃啊!
葉白汀就看到,仇疑青面向富力行,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不怎麽明顯的弧度,絕對不是什麽滿意的微笑,而是在提醒,或是警告——
就詐了你們,怎樣?北鎮撫司堂前,誰敢放肆!
富力行眼看著就蔫下去了。
葉白汀仔細回想,好像是在他和仇疑青深夜聊過‘官位交易’這個可能後,沒過多久,仇疑青那邊的反饋就回來了,說確有此事,真正要沉下心去查,證據在握,需要一定的時間,比如剛剛申薑拿出來的那些衛所回執,都是在昨天才收到的,仇疑青怎麽可能那麽快?
想來是確定了方向,在沒有找到更多佐證之前,就進宮敲詐兩位廠公了。
不過東廠廠公還是不行啊,到底年輕了些,你看看人西廠班和安,多鎮定,估計早預料到會有這一出了,被賣就是宿命,到現在都神態平和,一句話都沒說過呢。
陽光透過窗槅落在廳堂,夏風輕拂枝椏。
廳堂安靜了許久,江汲洪都沒說話,不知是在考慮其它還是什麽,葉白汀便就著仇疑青的方向,看向富力行:“富廠公可願為證,證明吏部派官一事,存在違規行為?”
富力行一怔。
這個證明,可不是一般的證明,錦衣衛這是把他算計進來了啊!
他眼珠滴溜溜轉到左邊,再轉到右邊,差點想抽自己一嘴巴,叫你欠,瞎出頭!
不過麽……反正有些事跟自己沒關系,不如就送個人情給北鎮撫司,不送……估計也會被壓著送,錦衣衛都知道這麽多了,今日恐怕不能善了,吏部走到頭了,不如自己主動幾分,還能多份臉面,當即站出來,氣勢萬千:“咱家願意!”
他不但說了,還這麽做了,隨手就從胸前掏出一封信,遞上去:“喏,這是一封江大人寫給咱家的信!”
“分明就是他自己不才,遇到麻煩不知如何處理,來問咱家討主意,這人家吏部的事,咱家一個閹人,怎好涉及?後妃都不能乾政,何況咱們,咱家不便多言,就講了些早年的例子給他聽,誰誰誰怎麽鑽的空子,後來怎麽被懲罰……咱家當真是一片好心,以為他知道這些,好引以為戒,杜絕類似的事發生,誰知他竟學了人家鑽空子的法子,這麽幹了!這事可都是江大人自己乾的,跟咱家沒關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