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申薑依稀提起,在案情查辦時,蘇酒酒就提過一個要求,說案子結了,玉玲瓏下葬後,請一定告訴她,她有一杯送行酒。
蘇酒酒很快走到墳前,端端正正的行拜禮,在墳前撒了一杯酒。
距離有些遠,但風向正好,葉白汀聞到了:“這個味道……好像是梅冽?”
玉玲瓏最喜歡的酒。
案子裡收集到了證據,仇疑青也聞到過,淺淺頜首:“嗯。”
蘇酒酒好像沒怎麽說話,除了灑在地上的這杯,還打開了另一壇酒,酒香清冽,馥鬱綿長……
葉白汀便懂了,她不需要說話,一切都在酒中。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案子接觸酒太多,還是蘇酒酒那日的話始終縈繞,他對酒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悟,這酒明明不太辣,還有點淡淡的甜,可不知怎的,他能聞到一種類似大漠星空的味道。
他想起了蘇酒酒講述的,玉玲瓏的過往,有關邊關不安定的生活,有危機時刻少年小將不惜性命救助,怎麽都沒放開她的手,玉玲瓏說,那是她見過的,動人的少年眼眸。
這壇酒,是傾聽,是祝福,是蘇酒酒在送玉玲瓏最後一程,盼她未來安寧,來世順遂。
這是兩個姑娘的情感連接,是星空下分享過彼此的瞬間。
葉白汀垂了眼:“玉玲瓏……喜歡當初那個少年人吧。”
仇疑青:“或許,不再是少年人。”
“不知這少年姓甚名誰,現在過著怎樣的日子……”葉白汀很難不傷感,“總歸是錯過了。”
仇疑青握緊他的手:“也許,她井未想過必須擁有。”
人生總是伴隨著各種各樣的遺憾,一路走來,會見識很多很美的風景,很好的人,可能很喜歡很喜歡,卻不一定非要擁有,有時有那一個瞬間,便已足夠。
一期一會,便是一世之緣。
葉白汀看著墳前的兩個人,蘇酒酒在前,杜康在後,好似永遠都隔著距離,卻永遠都默契安靜,每個人的存在都不突兀。
“杜康站的位置……他是不是在為蘇酒酒擋風?”
仇疑青卻關注到了不同:“你看蘇酒酒,她的位置,本也是風最少的方向。”
葉白汀微微訝異:“她其實……井不是沒有回應。”
少年人的喜歡熱烈而純粹,所有壓抑克制,暗裡的付出,不過是為了埋在心裡的這一份喜歡,選擇不說,可能是有各種各樣的顧慮。姑娘的不拒絕,可能也不是不知道,不點破,只是不想把人嚇跑,她看到了少年隱秘的關心,接受了這份呵護,井且時時注意,不讓自己處在太過不好的境況,讓對方更擔心。
所有的默許,不過是細水長流,靜靜等待水到渠成的一天。
“好聰明的姑娘。”
看起來像是杜康在守候蘇酒酒,為她付出,實則蘇酒酒才是一直主導之人,等待著這份感情慢慢發酵,在歲月中釀成酒。年齡之差,在她這裡,許也算不得那麽重要的事。
因葉白汀和仇疑青一直沒動,便也聽到了二人離開時,淺聲聊起的話。
“師姐方才……好似和玉姑娘聊了很多。”杜康的眼眸仍然安靜,只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有幾分任性的醋意。
蘇酒酒面無波瀾,不知是沒聽出來,是裝作沒聽出來,認真點了頭:“嗯。我們上次月下小酌,曾感歎過人生太長,久久活不明白,又覺得人生太短,苦比甜多,她說不知道自己喜歡跳舞,是不是有意義的事,我亦說,我喜歡做酒,日漸沉迷,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義……可她修了舞曲,我製了新酒,死後可能會有人記得,有人傳承,可能沒有,但好像做這件事時的歡欣,於我們很重要。”
“我們女子,似也做不了別的,不能保家衛國,甚至不能護一家安寧,只能做些自己可以做的事,先讓自己豐富多彩起來……我心裡終會答案,來日可能更灑脫,也可能會但求一醉,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師姐,我方才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們女子……”
“後面。”
“終會有答案?”
“再往後。”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蘇酒酒似懂了什麽,有些惱,“我說的是酒,不是你。”
杜康卻笑了:“我很感謝師父為我取的這個名字……我雖父親戰死沙場,再無族人,但——我名杜康,可解百憂,師姐可要記在心裡,莫要忘卻。”
“說了是酒,不是你。”
“我說的卻不是酒……”
是你。
情感的角逐裡,各有各的趣味,各有各的掙扎。
葉白汀感覺到指尖纏繞著輕風,微涼,低下頭去看,突然想起了姐姐的話,玉玲瓏是個偶爾很活潑,有些促狹的姑娘,若她現在在這裡,恐怕會調侃有情人的纏綿套路。
“在想什麽?”仇疑青牽好玄風,扣住葉白汀腰身,帶他上馬。
“沒什麽。”
葉白汀笑了,靠在仇疑青懷裡,任發絲飄揚在風中,抬頭看天空晴朗,風也溫柔。
“就是感覺很奇妙,我們這些奇奇怪怪,形形色色的人,形成了人世間,有人護家國,有人創盛世,有人傳詩書,有人製技藝……天下很大,文明向前,離了誰都不行,沒有誰比所有人都重要,也沒有誰,比所有人都卑微卑賤,不值一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