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仇疑青好似永遠都有話聊,相處從不尷尬,不說話時,只是靜靜伴著,也覺夜色美好,人生漫漫,好景不過當前。
然而時光再美好,終究有限,仇疑青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日理萬機,哪怕在休沐,也是要通過飛鴿傳書處理緊急公務的,而飛鴿傳書再方便,也不是什麽事情都能處理,有些事還是得回北鎮撫司。
年初五,二人就收拾妥當,離開了莊子。
葉白汀有些舍不得這裡的溫泉,靜靜看了很久:“我還能再來這裡麽?”
仇疑青越過他:“再撒個嬌試試?”
葉白汀:……
他轉身跟上:“我什麽時候撒嬌了?我明明是求了你,我是求來的!”
“這不是知道怎麽做?”
“那我再求你,就能來?”
“你可以試試。”
玄光已經準備好了,微博的打了個響鼻,葉白汀乖乖任仇疑青拎上馬背,和他共乘一騎。
騎馬技術出沒出師,他不確定,但這莊子上沒別人,更沒別的馬,他只能怎麽來的,怎麽回去,不過……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他與仇疑青共騎了?
還是那條路,風雪漫漫,長路遙遙,好似天地間只剩下彼此的心跳。
葉白汀這次沒有睡著,思緒隨著漫天雪花,不知飄到了哪裡,一時想相子安那頭有沒有進展,可有找到合適的人,一時又想到燕柔蔓,她初進牢獄,不知這個年過得怎麽樣?
世間人千千萬,性格千千萬,有窮凶極惡之輩,殺人從不覺得是負擔,也不覺得是罪惡,甚至沾沾自喜;也有心地柔軟之人,受過的教育和修養不允許做出這樣的行為,遇到難事,往前踏是深淵,往後退是苦楚,殺不殺人,心裡都難過……
懷裡人歎氣歎的太明顯,仇疑青:“怎麽了?”
葉白汀看著茫茫飛雪:“沒什麽,就是覺得,想做的事……很多。”
可縱有一腔熱血,心比天高,也沒能力管得了天下所有人。
仇疑青低沉聲音響在耳畔,一如既往堅定有力,似乎從未動搖:“本使是上官,也只是執刀之人,世間人千千萬,方能組成家國,家國不是一個人的家國,僅一人之力,又如何能走的遠?天下的希望並不在你我,而在每一個心有信念之人,天子政行,便該是教化之功,盼有朝一日,士農工商,普通百姓,再不懼外敵,再沒有內憂,聚,便是一團火。”
“至於我……”
“我手下亡魂無數,絕難說從未錯殺一人,功過罪孽,自有天地清算,葉白汀,記住你是誰,你要做的是什麽,無愧於心,便好。 ”
無愧於心……
偏偏這四個字,並不容易做到,人非草木,成長的每一步,都有情感經歷,對你好的人,對你壞的人,你想要報答回饋的溫暖,你想要消滅解決的仇恨……總有那麽一些人來不及留住,總有那麽一些事還來不及做,也總有,一時衝動的反省。
怎會沒有遺憾?
葉白汀抬頭看著仇疑青,聲音融在風裡,有些失真:“你一路至此,從未想過回頭?”
仇疑青垂眸:“從未。”
“從不後悔?”
“不悔。”
少年頭微仰,就靠在他懷裡,眼裡滿滿都是他,像詩裡獨坐高樓的少年,頭懸皎皎白月,看向江海人生,朝暮有思,眉宇間暗潮湧動,有些深沉,也很可愛。
只要他稍一低頭,就能吻到。
仇疑青低下頭……
將葉白汀扶正,嘴唇若有若無,掠過了他發頂:“坐好。”
葉白汀感覺氣氛有些不對,扣在腰間的大手過燙了些,忽而冷風卷著雪花吹過,周身溫度驟降,這種感覺才消失……難道是錯覺?
……
回到北鎮撫司,進到詔獄,葉白汀受到了非同尋常的熱烈歡迎。
“怎麽回事?”他看向帶頭的相子安。
“還能怎麽回事,你說的那個事,有門了!”相子安蹲在隔壁牢房裡,看看左右,小聲說,“案子啊,我找到合適的案子了!”
葉白汀立刻坐下:“說說。”
相子安:“咱們這有個叫管樂志的犯人,他自己沒什麽話說,幫貪官做假帳進來的,手上沾了人命,沒想過要出去,但他有個遠房族弟叫管修竹,人非常好,斷不可能作奸犯科,偏這人在今年,不,這年都過了,該說是去年了,這人在去年死了,刑部判的案,你那義兄賀一鳴斷的,說是畏罪自殺,送到大理寺覆核,確認無誤,結了案……”
葉白汀聽得很仔細,管樂志和管修竹已經出了五服,外人眼裡已不算正經親戚,偏當年因某種意外,兩個人一起生活了幾年,互相之間感情很深,也非常了解,他說管修竹樂善好施,人品忠直,頭腦死板一根筋,絕不會做出貪汙腐敗的事,更不可能自殺。
管修竹是戶部郎中,犯的是庫銀貪汙罪,去年夏天江南水患,戶部拔銀賑災,到了江南發現數額不對,少了有五成以上,一層層查過來,最終查到他身上,人證物證口供,證據確鑿,最終畏罪自殺……整個案子辦得非常快,從江南的消息回來,戶部從上到下一查,迅速鎖定他,三日內就上了堂,第四日疑犯自盡,不過五六日的功夫,案子就結了,呈送大理寺複批,大理寺回復也相當迅速,案子蓋棺定論,對上對下都有了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