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卻並沒有鬆一口氣,那張氏明顯不是省油的燈,這會兒這般灰溜溜的走了,肯定是要捲土重來的。
再來的時候,或許就不是這樣的陣仗了。
晚上等徐文盛回來,隗氏抹著眼淚將此事說了,末了還放了狠話,「這事若是老爺子的主意,徐文盛咱倆的日子也就到頭了,我帶著四個女兒去投湖,也不會任由你們老徐家禍害。」
徐文盛鐵青著臉色,去大門口坐了很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那裡跟黃豆交流心得。
最後還是明昭被推出來去喊的他。
已是四月半,月亮掛在天上,明晃晃的,連星星都避其鋒芒。
明昭甜糯的聲音響起,「您別想多了,我不會跟著娘去投湖的,我覺得那樣太窩囊了。我會勸娘拿把殺豬刀子,誰作妖,就剁了誰。」
徐文盛駭然,「你小小年紀怎會有這樣狠厲的想法?」
「被逼的唄!」明昭無所謂的笑笑,「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我在三叔家過不下去了,就想到要回來。這於您來說,難不難?可是六歲的我卻做到了。那麼,您可想到我要是做不到的後果?我跑出來了,華氏都想方設法的要殺我。我要是留在臨縣,您現在面對的就不是我這個活生生的人了,而是屍體了。」
徐文盛噌的一躍而起。
明昭轉身往裡走,「您聽懂了我的話就好。您是這家裡唯一的男人,是這個家的支柱,您要是不能撐起這一方天,不妨交給六歲的我。」
徐文盛哭笑不得,這是六歲孩子說的話嗎?這是赤果果的威脅加蔑視。任誰被這麼刺一下,都會熱血沸騰的充滿鬥志。
明昭放了狠話,一夜好眠。睜開眼,就聽說徐老爺子來了。同來的據說還有繼祖母楊氏。
明昭撫額,那老兩口是屬夜貓子的不成?
徐明曉催促,「小妹趕緊穿衣服,長輩總是要拜見的。」
明昭聽出了這話中的憤懣,淡然一笑。
徐老爺子不過半百光景,胖胖的,皮膚黝黑,下巴上留著山羊鬍子。只是,一般胖的人總是給人和藹可親之感,偏偏這個卻是滿臉的橫肉。
至於楊氏卻年輕很多,看著要比他小十歲的光景,可能是塗脂抹粉減齡吧。只是,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深深的法令紋。灰白的頭髮上別著的金簪子非常的惹眼。當然了,五官還是很耐看的,若非如此,徐老爺子也就不會執意續娶了。
明昭上前去見禮,只得了一個「嗯」字。她卻似是察覺不到這種冷淡的態度,一臉儒慕的上前,「您就是我祖父嗎?我可終於見到您了。三叔經常說起您,說您為人處世最是公正不過。」
徐老爺子這才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小人兒,「好日子不過,跑回來當泥腿子,白瞎了我當年的心思。」
明昭就看向一邊的徐文盛一眼,又轉向了楊氏,開口便道:「祖母不用猶豫著給厚重的見面禮,金簪子銀鐲子的我都戴不了,隨便給我幾個銀葉子就好了。」
楊氏的粉臉一僵,「這孩子說話真有意思,誰教的這是?」
明昭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在臨縣的時候,跟著三嬸出去見客,長輩們都是要給見面禮的。莫不是宜縣的禮數跟臨縣那邊大不相同?」
楊氏唇角浮起譏諷,「你三嬸還帶著你出門見客?」以她對老三媳婦的了解,覺得她抬舉這個侄女的可能性不大。
明昭道:「那可不!三嬸最喜歡帶我出去見客了,我每次收到見面禮,她都高興得很,然後就喜滋滋的收到了她的私庫里。只是我這次回來走的匆忙,那些見面禮三嬸也沒來得及給我。」
楊氏的唇角直抽抽,拉過明昭的手,放了兩個銅板,「去買糖吃吧!」
明昭被寒磣的覺得牙都酸了,「我還是第一次收到銅板作為見面禮呢!敢問祖母,銅板比銀葉子大嗎?」
楊氏一噎,眼梢瞥向徐老爺子。
「大人說話,小孩子別礙事。」徐老爺子不耐煩的揮手,像是在揮趕一隻蒼蠅。
明昭哦了一聲,邊往外走邊道:「這外圓內方的玩意兒,用來打狗應該很順手。」全然不顧身後的楊氏一口老血在胸中翻湧。
徐明曉在外面沖著明昭豎了豎大拇指。
徐明晴則往她手裡塞了兩個煮雞蛋,「先墊巴一下,早飯不知啥時候吃呢!」
明昭塞了一個到徐明曉手裡,就往外走,她覺得這個家被污染了,她得出去透透氣。
「別亂跑!」徐明曉在後面囑咐。
明昭頭也不回的嗯了一聲。
出了莊子,下到湖灘上,麥田長勢喜人,水退後沉積下來的天然的肥料把它們呵護的很好。
已然入夏,麥子已經被炙熱的太陽烤的金黃,過兩天也該收割了。
穿過麥田,就到了湖邊上。
湖岸線崎嶇不平,明昭撿了石子發泄似的往湖上扔,「也不知道那老實爹懂不懂得先發制人。這個時候的上上策,就該把華氏要殺我的事情攤開在老爺子面前,堵住他發難的嘴。」
「噗嗤——」有人笑噴了。
明昭嚇的一哆嗦,循聲看去,轉過自己站立的凸出的湖灘,在凹進去的地方,一戴著斗笠的老者正在垂釣。
明昭遠遠的看著,也不走近,暗暗思量著這要是壞人,自己該從哪條路逃走。
可惜麥田不是蘆葦盪,太矮了,她就算鑽進去也掩藏不住行蹤。
「一個小屁孩,居然還說什麼先發制人,學過兵法嗎你?」
這大嗓門成功的把明昭的腳步吸引了過去。
「您……您不是……」
老者從斗笠下抬頭,花白的鬍鬚,紅光滿面的臉,正是明昭在縣城跟姚明珠起衝突時遇到的那個貴人。
明昭舒了口氣,「原來是老侯爺啊!民女給您見禮了。」卻又想到上次見面他最後提到周承頤的事情,剛剛吐出的那口氣就又提了起來。
「徐明昭,別來無恙啊!」
「您怎麼知道……」明昭問了一半的話就此打住了,人家都跑到她的莊子里來釣魚了,知曉她的名字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會兒,只怕是連她的祖宗八代都打聽清楚了。
身處權力的高層,總是有著得天獨厚的碾壓一切螻蟻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