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裡，沈老爺坐在主位上。
他的臉上，沒有像從前那樣，帶着和煦的笑意，而是冷着個臉，頗有些生人勿近的味道。
三個主將都沒有坐下，站在沈毅面前，低着頭抱拳，沒有說話。
沈毅擡頭看了看他們三個人，問道：“商量好了？”
薛威上前，低頭道：“沈公，我們商量好了，三日之後，末將領先鋒軍，兵進沂州。”
沈毅點頭，開口道：“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先鋒軍先去試一試齊人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說到這裡，他揮了揮手，開口道：“既然事情說完了，今天就到這裡，一會兒我還要出門，這就散了罷。”
凌肅深呼吸了一口氣，邁步上前，低頭道：“沈公，末將得知，有手底下的指揮僉事以及千戶，向沈公您上書請辭…”
沈老爺有些詫異，問道：“不是凌將軍授意的麼？”
他淡淡的說道：“我還以爲是他們犯了事，凌將軍讓他們辭官回鄉去，避避風頭。”
哪怕沈毅沒有去細查，右路軍那幾個辭官的將領，一定是有問題的。
因爲這個時候，淮安軍屬於前途無量的單位，只要跟着沈毅，一定能混一個出身，混一個前程。
而這個時候辭了淮安軍的職位回家去，哪怕依舊能按照沈毅的承諾原官就職，但是兵部補缺，不定要補到什麼時候。
回到地方上去，升遷也基本成了鏡花水月。
“給凌將軍面子。”
沈老爺淡淡的說道：“他們的請求我都應了，以前我說過的話也作數，千戶以上想要還家的，我都會給兵部行文，儘量給他們安排地方武職。”
凌肅惶恐不已，跪在地上，低頭道：“沈公，屬下絕沒有授意他們！”
“您昨天說了軍中的問題之後，屬下回去召集千戶們，嚴厲訓斥了他們一頓，也處罰了幾個屬下，不曾想他們今天就給沈公遞了文書。”
凌肅低頭叩首道：“屬下要是知情，天雷亟頂！”
沈毅眯了眯眼睛，輕聲道：“那葛陽葛懷兄弟，上書說他們在背後。非議我這個主帥，這事凌將軍知不知道？”
凌肅再一次低頭：“屬下絕不知情！”
沈毅“唔”了一聲。
“我給他們的處罰是罰俸三個月，記過一次。”
在沈毅的視角看來，這一次右路軍來這麼一出，大概率是出自於凌肅授意，那幾個請辭的將官，多半是觸犯了軍規，怕沈毅追責，因此主動辭官。
而葛家兄弟，大概率就是凌肅推出來頂包的。
頂“非議上官”這個罪過。
有他們兄弟頂包，這件事就算是揭過去了。
沈毅追求的是淮安軍的戰力，不能容忍軍中有一些害羣之馬存在，但是這些害羣之馬，從前都是跟着他打仗，也是出生入死的，因此他們主動離開，沈毅念及舊情，並沒有追責，同意放他們離開。
至於葛家兄弟。
沈老爺不覺得兩個千戶，會在背後嚼他的舌根。
因爲兄弟倆，跟着沈毅抗倭的時候，還都是小卒，是沈毅一手把他們提拔上來的。
聽到沈毅的話之後，凌肅還沒有說話，一旁的薛威便忍耐不住了，握拳道：“沈公太仁慈了！”
“這種小人，交給末將來處理就是！”
沈毅眯了眯眼睛，微笑道：“本來也不是什麼大罪過，還有…”
他看着薛威，開口道：“你太沒有腦子了。”
“凌將軍就在這裡，你就要處理右路軍的下屬，將凌將軍置於何地？”
凌肅深深低頭：“沈公，右路軍是淮安軍，末將也是淮安軍，無分彼此。”
沈毅低頭想了想，開口道：“那這樣吧，葛家兄弟的處罰不變，把他們調到中軍來，以後就跟着我，做我的衛營千戶。”
“然後，我再從中軍，調兩個千戶，補給凌將軍。”
沈毅現在，身邊是有中軍的，編制是五千人，也就是一衛，稱之爲衛營。
主要是在打仗的時候，衛護沈毅這個軍隊核心，以及隨時支援的預備役角色。
凌肅立刻低頭：“末將遵命。”
沈老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想了想之後，開口道：“再有，把劉明遠也調出來罷，調到…”
“嗯…”
沈老爺想了想，開口道：“調到蘇將軍帳下，仍然任副將。”
聽到沈毅這句話，凌肅終於微微變了臉色。
劉明遠，在臨海衛時期就是他手下的百戶，這麼些年一直是他凌肅的忠實擁躉，也是他的心腹下屬，哪怕是當年沿海都司分五衛的時候，劉明遠都沒有脫離凌肅的手下。
現在，沈毅卻要強行把劉明遠給拆分出去。
他腦子裡思緒萬千，但是卻下意識的低頭，開口道：“末將遵命！”
沈毅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凌肅，起身伸手把他扶了起來，然後拍了拍凌肅的肩膀，開口道：“凌將軍，咱們從臨海縣城一路走來，這麼些年，你在淮安軍中，可以說是功勳卓著。”
“但是…”
沈毅第一次直言不諱。
“但是，凌將軍手下，也就是現在的右路軍。”
“舊衛所習氣太重。”
“這不是什麼好事情，需要從頭到腳的改一改，不然哪怕現在沒有什麼問題，將來也是遺禍無窮。”
“凌將軍一路扶持於我，論年紀，我還要稱呼凌將軍一聲兄長，我衷心希望…”
沈毅誠摯的說道：“伱我能夠善始善終。”
他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哪怕凌將軍將來，要自奔前程，至少…”
“也要把北伐給打完。”
他輕聲問道：“凌將軍你說是不是？”
凌肅低頭垂淚道：“沈公訓導，末將牢記於心，末將從臨海投身抗倭軍開始，便一直對沈公您忠心耿耿，從無二心。”
“至於底下的下屬們。”
他退後半步，深深低頭：“沈公您教訓的對，舊衛所習氣太重了，當年臨海衛，面對倭寇不堪一擊的舊事，還依昔在望。”
“末將不會忘了從前臨海衛的教訓！”
“末將立時動身，回去整頓右路軍。”
他低頭道：“這一次整編結束之後，右路軍上下，一定會煥然一新。”
沈老爺微笑點頭：“凌將軍你別的毛病沒有，就是太念舊情。”
“如果軍中有什麼人，你不好意思處理，或者是不太好處理的，可以直接秘報我。”
沈毅輕聲道：“我來做這個惡人。”
凌肅恭敬低頭：“沈公放心，右路軍上下，末將都處理得。”
恩出於上怨歸於下的道理，凌肅自然懂得。
“不會再心慈手軟了！”
說罷，他對着沈毅抱了抱拳，又對薛威還有蘇定抱拳，轉身離開。
凌肅離開之後，薛威便忍不住說道：“右路軍，早該整頓了…”
“他們的一些將軍，見到蘇將軍之後，都鼻孔朝天，全然不把蘇將軍看在眼裡。”
一旁的蘇定連忙搖頭：“我進淮安軍不久，以前的老資歷難免如此，這不足以怪罪，只是…”
他看着沈毅，苦笑道：“沈公將劉將軍調到末將麾下，末將哪裡壓得住他？”
“據末將所知，劉將軍比薛將軍，資歷還要再老一些。”
沈毅啞然失笑：“抗倭軍成軍的時候，薛威就在軍中了，誰能比他更老？”
“劉明遠的資歷，是原臨海衛的資歷，在我這裡不作數。”
“我把他調到你麾下。”
沈老爺淡淡的說道：“自然是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如果壓不住他，就調他去管後勤輜重。”
“你領左路軍這麼長時間了，又經過這一次整編。”
沈毅看向蘇定，微笑道：“總不至於一個新來的副將都壓制不住。”
蘇定沉默了片刻，低頭道：“只是怕惹得凌將軍不快。”
“怕什麼？”
沈老爺面無表情道：“又不是凌肅在管着你，你還怕得罪他？”
“老實說。”
沈毅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低頭喝了口茶水。
“他們已經要惹得我不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