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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奇譚 - 第242章 夜奔(四千字大章)字體大小: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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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奇譚

    隨即從這輛馬車上,款步走下一位身穿宮裝頭戴帷帽的婦人;然而她進門屏退左右後,就放下原本從容自若,看起來十分倉促和憂急一般直接穿堂過室,根本顧不上那些隨行奴婢們是否跟上。

    就隻身來到了後院庭院深處,一座樸實無華的小佛堂前。最後,她又仔細交代了一聲,說是要徹夜禮佛以為家人祈福,並且保持足夠的清凈。將自己貼身的侍婢,留在外間聽候,就入內不出了。

    而隨着長明燈燭爍爍的佛堂門戶,緊閉起來的那一刻。這名宮裝帷帽顯得雍容貴氣的婦人,再也維持不住最後一點的矜持和城府。就像是剎那間變了個人似的,毫不猶豫的手腳並用攀上佛台。

    又不顧被勾到的名貴織花裙擺與袖邊,奮力的搬動護法神一隻手臂的機關,將沉重佛龕挪開一角,頓時就露出隱藏其中的暗格。然而下一刻,她已不惑之年卻依舊保養得體姣好面容,卻扭曲起來。

    因為,在佛龕背後的寬大數層暗格中,除了十幾件大大小小的金銀首飾之外;原本預期當中的大額錢票和不具名的兌單、還有某些產業的文契,珍稀昂貴的珠寶,統統都消失不見了。

    這個結果不由讓婦人如遭當頭一棒,當即失聲哀叫起來,卻又本能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只能嗚咽著在臉上灑下數串淚珠,一下子就沖花了她每天都要花許多時間,才能修飾和保持下來的精美容妝。

    「夫人是在找這個么?」這時候,封閉的寂靜佛堂中,突然想起來了一個突兀的聲音,也讓婦人驟然間的腿腳一軟,跌坐在了佛台上;卻見不知何時,佛龕背後旗幡和帷幕,走出一個中年男子來。

    這人手中赫然還抓着一大把,明顯是取自佛龕內暗格的錢票和契書等物;就這麼亂糟糟的順便揉捏在手中,就仿若是在抓着一把毫無用處的如廁廢紙一般。隨即她也看清楚那張長明燈照亮的面孔。

    「高文泰,

    你這又是什麼意思!」婦人氣急而厲聲道:因為,這名鬚髮整齊而顯得堅毅沉靜、氣度凜然的中年男子,赫然就是她的丈夫,如今的東都畿觀察都防禦使,護軍將軍,鳳儀伯的高文泰。

    「我就是這個意思。」然而,一貫與她還算是在表面上相敬如賓,私底下也各行其是的高文泰,卻是毫不猶豫的將這些錢票和契書,突然間就拋灑在了供奉著長明燈的琉璃缸內,剎那間燎燒起來。

    「高文泰,你敢!」婦人不由大驚失色的伸手去撈取,卻禁不止火燒的太快,轉眼大多被引燃起來;只滿手油膩膩的搶回來幾張;被燒缺一角的熏黑錢票;卻差點兒把裙袖也給燒着了。

    「姓高的你待如何,真要與我魚死網破,與我家徹底翻臉么!」而後她怒急嘶聲死死瞪着自己的丈夫道:「別忘了,你早年做過的那些事情,還有我家門為你擔待下的那些干係和是非……」

    「我當然記得!而且刻骨難忘」然而身為主掌東都畿道武備戎務的官長,高文泰卻是淡聲回答道:「所以,我才會取你這個作風放浪,人盡可夫的貨色進門,還將你懷着別人野種認在名下撫養。」

    「那又怎的,你自己又好過哪去?」婦人聞言卻是怒急嗤聲反笑道:「也不過是個負心忘義,踩着女人裙帶上位的骯髒貨?師長託付給你的女兒,幫助你的族嫂,還有那位寡居商人婦,月陂的白行首,都到哪去了?如果不是我家那個老東西,不巧看對眼了,替你掃除了這些不幹凈的手尾,哪裏還有如今的風光體面么?更別說,你在家裏養的那些py小郎,我管過你分毫了么。」

    「也是要多謝你家門的緣故,才有我這些年的寬容和忍讓;哪怕你和那些人暗中往來鬧出了人命,也鬧得自身再也無法生育,也是我替你遮掩和善後的。更別說,我為你家兄弟在內那些干係人等,不斷收拾的那些污濫事」高文泰不為所動的道:「然而,現如今局面和事態,已經不同過往了。」

    「那你現如今自覺羽翼豐滿,打算對我翻舊賬了么?」婦人一下子冷靜下來,毫無形態的癱坐在地上冷聲譏笑道:「看看一個過氣國公府,和一個風頭正健的當權連帥,哪個更能夠付得起代價。」

    「正因為不想魚死網破,我才要阻止你。」高文泰卻眼神複雜的叫着她閨字道:「月娘,你大概還不曉得吧,令尊為何連夜傳信你趕緊從密道出城,躲藏起來的緣故把。你家門怕是自身難保了。」

    「你!你竟敢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婦人聞言,原本松垮下去的軀體,突然就緊繃起來厲聲叫道:「是哪個?是月紅,還是蓮白,」她突然轉頭看向門戶方向,外間居然毫無反應,頓時明白了。

    「既然如此,你更應當放我走了;就算不看在這麼多年的名分牽扯上,也看在我家大人多年襄助和提攜的份上,當做渾然不知好了。」下一刻婦人變了數變,隨又換了一副姿態哀求起來道:「對外間就稱我與人私奔了如何!」

    「卻是個好主意。」高文泰不由正色點頭道:「當真?」婦人不由聞言一喜,然而從他臉上卻是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誠意,不由的心思慢慢的沉了下去。最後變成脫口一句「你……你,還想怎的?」

    「我在想啊,如果把你放出去之後,被人逮到胡亂供認和攀咬怎麼辦呢?」高文泰淡然道:「以你這水性楊花的性子和浪蕩德行,怕是根本禁不住用刑和其他手段吧?所以,還是與人私奔了吧。」

    「……」婦人聞言卻是驟然驚悚的瞳孔一縮,還想開聲說些什麼。然而高文泰卻毫不猶豫的轉身,推門而出;只留下連忙跳起來卻被重新閉合門戶,給反撞回來的婦人耳中,隱約的幾句交代話語:

    「好好的照看夫人,一定要將她所知道的東西,事無巨細的都給問出來……」

    當高文泰悄然無聲的離開這座園子,跨上了回程馬車的時候;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龐,也在視線不及的無人之處,慢慢的一點點鬆弛開來;最後化成了一句無聲的嘆息:

    誰又能想到他的岳家,東都歷史悠久的老牌勛貴和名門之一;源自開元年間和政公主駙馬柳潭,因夫妻和睦的道德楷范而封爵,最終世襲國公五代的柳氏;居然會與獸禍背後秘密組織牽扯上關係。

    更糟糕的是,在東都之內的勛貴間,不知道何時已然暗中興起,一個私下崇拜和供奉妖異獸類的結社——「麒麟會」;而無論是岳家那些郎舅,還是夫人暗中往來的多位相好,都在搜拿的名錄上。

    要知道當下,任何與擾亂天下太平的「獸禍」沾染的存在,便就是大內天子和朝堂諸公,一致針對的重點對象。因此,柳氏雖貴為國朝為數不多的上層勛門,世代不絕的榮華顯赫也將到此為止了。

    但好在他這些深植在東都的人脈和關係,終於在關鍵時刻排上了用場;因為私下需要處置和抓捕的對象太多;因此,一位負責配合在京諸衛,曾經受過他恩德的武德司親事官,冒險給他傳來口信。

    也讓他能夠及時擺脫和切割其中的干係,盡量的保全住自己權勢和地位。在這種情況下,那位用來維持家庭和睦假象,而只剩下擺設用途的夫人柳氏;無疑就變成了他的最大弱點和破綻所在了。

    所以,他必須不惜一切手段,問出這個女人所知道的一切,然後再將其埋葬掉,同時那排人做出與想好私奔夜逃的假象。就像是他曾經親手葬送的那些女人一樣。他固然對於她們每一個都是真心。

    但是一旦成為了自己前進的道路上妨礙之後,他也就可以毫不猶豫的設法,送走對方了。可以說,除了最初他情緒激動之下,作為投名狀而親手掐死的小師妹,多少還有所愧疚外,其他都已淡然。

    事實上,當初他為了取信於那個「貴人」,就連剛斷氣的小師妹屍體,都可以當場褻瀆給對方看;更何況是一個本來就沒有多少感情,帶着身懷明顯的野種,嫁入他家門的擺設和政治聯姻工具?

    當然了,就像是受了某種無形的詛咒一般;自從他將那位不小心懷了自己的骨肉,卻堅持要在暗中生下來作為紀念的商人婦,給設計船翻落水一屍兩命之後;就再也未能令其他的女性再受孕了。

    因此,他明面上膝下唯一的子嗣,就只有妻子從腹中帶過來的野種。雖然他還算是年富力強,但是一想到自己身後家業,可能要留給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野種;就算以他的城府也不禁為之煩擾。

    更加煩人的是,因為有這麼一個明面上的子嗣在;他甚至連從那些子息繁茂的親族當中,選擇過繼一個養子都不可能。因為,這樣不但有悖人倫之嫌,還有可能成為他官道仕途上的污點和把柄。

    但是現在就好了,岳家眼看不可避免要倒台了;就算最後能逃過朝廷的追算,也保不住現有的爵祿和名位;已經無力來干涉他府上的作為。再加上風評在外的夫人,就此與相好連夜私奔不見。

    作為雙重受害者的高文泰,雖然不免會名聲和顏面受損,乃至比淪為東都城內一時的笑柄;但也變相的洗脫了一部分干係;就算最後牽連到他身上也不會太過嚴重了。

    甚至還有變相的好處所在。

    畢竟,按照國朝的大義所在,他身為世受皇恩的重臣,不能隱瞞和包庇任何獲罪相關的人事。但是身為丈夫和家長,又要多少遵循「親親得相首匿」的傳統道德觀,不然會在到的風評上受人攻吁。

    更何況,在眾所周知不守婦道的母親夜奔出走後。高文泰膝下僅存的那位獨子,因此恥為人子的慚愧和傷心過度,就此鬱郁成疾一病不起,乃至就此不眠不食而死;也就成為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然後,深受妻子私奔的打擊,又遭遇獨子早亡之痛的他,非但可以名正言順的從同族當中,挑選一個老實聽話的作為養子;還可以在風波過後一段時間,伺機另取一位名門宦家的女子作為正室。

    高文泰如此思量著利害得失,以及後續的對應手段。最終屏退左右走進了一處房舍當中。這處房舍四下里空蕩蕩的,唯有地面上鋪陳的茵席和牆上一副掛字;這裏也是他日常用來冥想和靜思之所。

    然而他繼續走上前去,用力按下寫着巨大「仁恕」題字掛軸處;就聽得一聲內在機關的脆響;然後,高文泰就拉開了掛軸背後的壁板,頓時露出一個向下而梯道來;迎面而來是種難以形容的氣息。

    而高文泰卻是有些懷念和享受的深吸了一口氣。因為,相對於外間用來靜思的空間,這下方所在的密室,才是心中藏了太多的秘密和情緒,卻一直努力維持着堅毅方正人設的他,飽受壓抑而扭曲的心靈,唯一可以得到紓解和救贖的所在。

    而後,在裏面諸多奇形怪狀的器械,環繞之下的黑暗深處,也隨着逐漸照亮起來的燈火,而突然響起了一聲,有些難以置信的弱弱驚呼:「父親大人,是您么?」

    下一刻,高文泰卻是看着自己的獨子,那張更多遺傳母親的長相,而顯得有些俊俏的面容;心中不由自主的暗嘆道,若是他還能夠繼續長大的話,怕不也是個顛倒眾生的禍害人物。

    「這又是為何?」被綁在壁上的少年人,卻是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語道:「難道孩兒做錯了什麼……竟讓父親如此……」

    「你沒有錯。」看着對方茫然而誠摯的眼神,高文泰嘆聲道:卻在這一刻居然生出了一絲不忍,就像是當初掐死小師妹時的那瞬間猶豫,然後又被他迅速拋在腦後道:「錯就錯在,被你母親生到了這個世上。」

    「……」被綁的少年人卻是突然失聲哽咽和抽泣起來,因為一直以來他心中一個耿耿於懷,卻又不敢去證實的心事,在這一刻被徹底揭開了:「難不成,我真的不是父親的親生骨肉?……難道這麼多年的養育,都是一場虛假……」

    「你的母親已經連夜上路了,你最好也要緊隨而去了。」然而高文泰卻沒有直接回答,而自顧自的道:這些年下來的經歷,也讓他掌握些沒有明顯的傷痕,就能讓人慢慢斃命的手段。事後只要他堅持,誰又能冒着輿情所指,堅持提出要剖屍勘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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