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之內的空氣,剎那間變得有些粘稠。
子木先生只覺得自己好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
無形的空氣,擠壓的他胸腔發緊,讓他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目光時而在副堂主的身上掃過,時而又落到了蘇陌的身上。
只感覺,頃刻之間,就要石破天驚。
可就在此時,砰的一聲輕響落下,是蘇陌手中的茶杯,被他放在了茶几上。
擡頭看向副堂主,他的眸子隱隱帶着一絲笑意:
“原來如此……
“你是因爲這個,所以纔將安龍令交給我啊。
“只可惜,且不說我沒有玄天寶印,縱然是有,區區一塊安龍令,想要拿來換取玄天寶印,只怕不夠吧?”
子木先生不禁一呆……
蘇陌這話,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前面說了他手中沒有,後面又說這安龍令不夠換取玄天寶印,又好似玄天寶印就在他的手中一樣?
想到這裡的時候,子木先生忽然發現。
自己似乎已經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懾於副堂主的威勢,玄天寶印的秘密,昔年的故事。
讓他沉浸其中,只在乎玄天寶印的得失。
以至於忽略了其他的東西……
眼前這兩個人,雖然未曾交手,卻也有一場無形的交鋒!
心念及此,便聽到副堂主哈哈一笑。
房間之內那令人窒息的沉悶,被這笑聲一掃而空。
便聽到副堂主笑着說道:
“安龍令並非是爲了換取玄天寶印。
“而是因爲,令主是昔年掌印官的後人。
“本就是我大玄一脈的正統!
“安龍令,本就應該由掌印官所持。
“御前道必然會跟令主共同進退。
“當然,在下也知道,如今想要讓令主相信咱們,恐怕並不容易。
“但正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今日向令主傳達我御前道的善意,其後的事情,便請令主親自去看就是。
“想來令主這一趟並不單單只是爲了來南海散心吧?
“但凡有用得到我御前道的地方,儘可以開口。
“南海御前道暗龍堂,自我以下,所有弟子,令之所在,萬死不辭!!”
自你以下?
蘇陌神色不動,卻是將這句話記在了心上。
當即一笑:
“既然副堂主都這般說了,倘若我仍舊拒絕……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過,既然拿了這安龍令,卻也不能真個當做沒有。
“這樣吧……關於玄天寶印,你們若是有線索,可以跟我說說。
“回頭若是有機會,我倒也想讓這個令主,名副其實。”
“哈哈哈!”
副堂主哈哈大笑:
“令主有此心,着實是讓人欣慰。
“昔年掌印官武功蓋世,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
“如今蘇家又有令主這等人物出世。
“更是讓人倍感欣慰。
“只不過……關於這玄天寶印,除了知道昔年是被驚龍會搶走之外。
“其他的事情,所知着實有限。
“數十年前,蘇成玉曾經獨闖驚龍會,但具體是否帶走了玄天寶印,誰也不敢確定。”
“……那伱敢確定,當年獨闖驚龍會的,真的是我太爺爺?”
蘇陌眉頭微微一揚。
副堂主神色一滯,繼而點了點頭,卻並未說話。
蘇陌冷笑一聲:
“副堂主好**詐,方纔原來是在誆我。”
“令主見諒,令主見諒。”
副堂主連忙笑道:“玄天寶印事關重大,若是能夠確定所在,自然還是希望能夠找到。
“不過現在看來,確實是在下誤會了。
“但……當年闖入驚龍會的人,真的可能就是蘇成玉。
“只不過,昔年那件事情之後,首尾便全都被斬斷。
“也曾經着人試探,但是令祖父也好,令尊也罷,對此全都一無所知,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後東荒處處落子,卻始終未曾找到痕跡。
“今日見令主前來,自然是斗膽一試。
“這件事情,在下給令主磕頭賠罪!”
話說至此,翻身跪倒在炕上,一個頭就要嗑下來。
“罷了。”
蘇陌一揮袖子,止住了副堂主的大禮:
“初初相見,有些誤會在所難免。
“只是可惜,如此看來就連你們也不知道這玄天寶印到底在什麼地方……
“而這件事情更不適合大肆宣揚。
“東荒鏢盟固然如你所說,蛛網遍佈,籠罩東荒。
“但……若是跟他們提到秘言盒,或者是玄天寶印,只怕東荒就此多事。
“這一點,也請閣下見諒。”
“哪裡的話?”
副堂主哈哈大笑:“這些事情,自然是咱們自己知道就好。
“哪怕御前道落子天下,也從不敢聲張此事……否則,天下割據一方的梟雄,必然會沆瀣一氣,跟咱們爲難。”
說到這裡,他端起茶杯一舉:
“令主,請!”
“請。”
蘇陌遙遙示意,喝了一口杯中茶。
這也是他今日來到這裡,喝的第一口茶。
副堂主眼見於此,更是高興:
“今日得見令主之威,在下屬實開心。
“不過,令主如今下榻於齊家……卻不知道,與齊家是什麼關係?”
“天機閣神通廣大,會不知道這個?”
蘇陌眉頭一揚。
“哈哈哈……”
副堂主又笑了:“固然是傳言紛紛,可是天機閣終究不能把秘密從人家的腦袋裡挖出來。
“有些事情,哪怕是天機閣,也是打聽不到的。
“不過,聽說落鳳盟當今的大盟主花前語,實則是南海齊家的小公主?
“卻不知道這件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的。”
蘇陌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承認。
“原來如此。”
副堂主眸光一轉,笑着說道:
“既然這樣,爲了補償方纔這一場唐突,我還有兩件禮物,要送給令主。”
“嗯?且說來聽聽。”
蘇陌看了副堂主一眼,所謂的三件禮物,自然不是真的拿到檯面上的東西。
否則的話,那也着實無趣。
“第一件……”
副堂主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暗龍堂會幫令主,促成龍王殿和齊家聯合,保證齊家於這亂局之中,不會受到損傷。”
“這件禮物不錯。”
蘇陌點了點頭:“想來齊老爺子會很是開懷。”
副堂主笑了笑,齊老爺子開懷,不是令主開懷,所以他伸出了第二根手指頭:
“最近要來到天齊島的驚龍會大人物,是龍門第十驚!
“此人的訊息,一會在下雙手奉上。
“只不過,此人來此,究竟有何目的,又打算怎麼做……卻是在下也不清楚的事情了。”
“龍門第十驚?”
蘇陌看了副堂主一眼:“如今驚龍會有几席座次?”
“十三席!”
副堂主輕輕地吐出了三個字:“這些年來,驚龍會發展迅猛,非同小可。
“就算是昔年失蹤已久的龍門第三驚,前些時日也已經回到了西州領罰。
“可具體情況,咱們也打探不到。”
蘇陌微微點頭:“那是誰?”
“一個道主都親口承認,非常難纏的人物。”
副堂主勉強一笑:“此人迴歸,只怕江湖又要多事了。當然,前提是他能在當今的驚龍會首手中,活下來……”
“驚龍會會首,當不至於如此自斷臂膀吧?”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很多事情都在變……人心亦如是。
“終究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副堂主說到這裡的時候,振奮了一下精神:
“卻不知道這第二份禮物,令主可還滿意?”
蘇陌點了點頭:
“此事自然是事關重大,確實是一件好禮物。”
“那就好。”
副堂主鬆了口氣,伸手示意:
“喝茶,喝茶。”
“不喝了。”
蘇陌搖了搖頭:“如今雨也小了,天也亮了。
“蘇某於此耽擱一宿,家中妻子定當擔憂,便不多留了……
“在下告辭。”
“啊?再坐一會吧?要不我換上幾壇珍藏好酒?”
副堂主說到這裡的時候,隱隱有些肉痛。
蘇陌一笑:“下次見面,再做叨擾。”
“這……也罷也罷。”
副堂主翻身而起:“我送您出去,免得門外的兔崽子們,衝撞了您。”
蘇陌微微點頭,就要往外走。
可把坐在炕上的子木先生給急的抓耳撓腮。
幾次想要伸手,卻又不敢。
直覺告訴他,與其留在這裡,還不如被蘇陌帶走。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當口。
蘇陌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打算住在這裡了?”
“……不是啊。”
子木先生連連搖頭。
“那還不走?”
蘇陌眉頭一揚。
子木先生卻如蒙大赦,嘰裡咕嚕的就從炕上下來,鞋都顧不上穿,拎起來就跟在了蘇陌的身後。
副堂主眼見於此,卻是嘆了口氣,多少有些失望。
不過也沒有開口多說。
打開大門,院子裡的御前道高手,各自沉着以待。
看到蘇陌和副堂主聯袂而出,衆人當即對視一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同聲開口:
“參見令主!”
副堂主微微一笑,看向了蘇陌。
蘇陌輕輕擺手:
“都起來吧。”
“是。”
衆人當即翻身而起。
副堂主又笑着說道:“莫隨雨武功平平,不過心性不錯,辦事也算是利落。不如就留在令主的身邊跑個腿?”
蘇陌看了莫隨雨一眼,微微搖頭:
“以後再說。”
“好。”
副堂主點了點頭:“我身份多有不便,就送到這裡,令主保重。”
話說至此,又對一邊的莫隨雨招了招手。
莫隨雨當即明悟,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竹筒,雙手奉上交給蘇陌。
蘇陌接過來之後,微微點頭:
“保重,告辭。”
話音落下,隨手拿過了子木先生的肩膀,身形一晃,便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這一幕只看得副堂主連帶着在場衆多高手,同時眼角一跳。
蘇陌來的時候,無聲無息,如履平地。
將他們視若無物。
這尚且可以說蘇陌是斂息之法高明。
但是如今,蘇陌便是當着他們的面飛身而去,他們也捕捉不到蘇陌的身形。
一時之間,衆人都是心頭髮沉。
副堂主從腰間抽出了那一支銅菸袋,將菸袋鍋塞滿,大拇指內力一送,深吸了一口氣便算是將這菸袋給點燃了。
煙霧在這細雨中透出,副堂主的眸光幾經變幻。
最後一揮手,凝立於院子裡的衆多高手們,瞬間四散而去。
“你說,我跟他說的話,他信了多少?”
副堂主輕聲開口。
莫隨雨一愣,他連副堂主和蘇陌說了什麼都不知道。
怎麼會知道蘇陌信了多少?
微微沉吟之後,他沉聲說道:
“副堂主以安龍令託付,誠意之深非同尋常。
“蘇陌確然智計非凡,但料想也不會懷疑副堂主的話……”
“小莫啊,早就說過了,溜鬚拍馬之言少講,有那功夫,多鑽研武功心術。”
副堂主輕輕搖頭。
莫隨雨正想說,自己這話全都是發自內心。
便聽到副堂主冷聲說道:
“可若你當真是這般想法,那就該死了。”
“是……屬下愚昧。”
莫隨雨立刻低下了頭,但是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忍不住問道:
“那……堂主以爲,他信了多少?”
“他啊……”
副堂主咧嘴一笑:“除了故事之外,他恐怕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就算是那個故事,他會相信幾分,也難說得很……”
“啊?”
莫隨雨臉色一變:“那……如何是好?”
“這不挺好的嗎?”
副堂主笑着說道:“他這樣的人,若是如你一般,什麼都去相信,早晚讓人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而且,這人還有一處讓我覺得欣慰的地方。”
“欣慰……哪一處?”
“他的野心啊。”
副堂主笑着說道:“他的野心,遠比想象之中的,還要大得多。
“如此,甚好……甚好!!
“唯一可惜的是,如此一來倒是可以確定,玄天寶印真的不在他的身上。”
“這……”
莫隨雨一時之間不明所以。
不過卻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連忙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交給了副堂主:
“這是堂主發來的。”
副堂主眉頭微微皺起,那爽朗的笑容頓時消散了三分。
當他看過了這封信之後,長嘆一聲,臉上的笑容已經是點滴不存:
“好心情全都沒了……
“小莫,你知道這世上最可惡的事情是什麼嗎?”
“什麼?”
“明明什麼都不懂的人,卻裝作什麼都懂。”
“……”
莫隨雨一句話都不敢說。
而副堂主則又問道:“那你可知道,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麼嗎?”
“……屬下不知。”
莫隨雨都快哭了。
果然便聽到副堂主冷笑一聲:
“那便是,明明什麼都不懂,卻偏偏還得不懂裝懂的指手畫腳!”
他說完之後,轉身進了堂屋,所過之處,明明未曾碰觸到桌椅。
桌椅卻紛紛朝着兩側激飛而去,砸在牆上,盡數崩碎。
莫隨雨對着副堂主的背影,一揖到地:
“屬下受教。”
……
……
一直到晌午時分,蘇陌纔回到了齊家。
在這之前,他還去了一天雙龍城。
抓了的人總得處理一下,而現如今的情況來看,對於暗龍堂的人,蘇陌也沒有理由狠下殺手。
便將人給放了。
蕭何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是考慮到‘左聖’必然有自己不清楚的‘圖謀’於其中,便也痛快的答應了下來。
然後就爲自己方纔的不情願,跟蘇陌請罪。
蘇陌當時除了一腦門問號之外,便也只能看着莫名其妙激動起來的蕭何,故作高深……
其後帶着蕭何,老馬還有已經改頭換面的子木先生,折返天齊城。
折騰下來,一個上午的時間就這麼悄然溜走。
雨也在不知不覺的當口,停了下來。
回到院子裡,讓蕭何和老馬各自休息,蘇陌便領着子木先生,在藥房找到了小司徒。
開口一句話便是:
“失魂引還有嗎?”
小司徒當即點頭:“自然是有的。”
“給他用上。”
蘇陌指了指旁邊的子木先生。
子木先生:“……”
他發現蘇陌似乎就沒把他當人看,如何對待他從來都說的明明白白。
先前幾次蘇陌明着告訴他,他是個死人……
如今更是當着他的面,說什麼要在他的身上,用失魂引。
所以,這失魂引是什麼東西?
心中想着,下意識也的問了出來,當然,他也沒有指望蘇陌會回答他。
不過要說恐懼,倒也未必。
痛人經都經歷了,失魂引算個屁啊?
然後就聽到蘇陌說道:
“失魂引……簡單地說,就是你吃了之後,會對我言聽計從。”
“原來如此。”
子木先生稍微放心……不放心也沒轍,難道能讓蘇陌改變主意?
小司徒也沒有猶豫,她也不知道這子木先生到底是誰。
反正蘇陌讓用,那就用唄。
拿出一包粉末,隨手倒了一杯茶,粉末倒入其中調勻。
繼而端來給了子木先生。
子木先生接過來也是二話不說,仰頭就灌。
一口氣直接將這杯茶喝了個乾乾淨淨。
嚥下去之後,回頭看向蘇陌:
“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
蘇陌則是一笑:
“一直以來爲了咱們的宏偉大願,讓你在七殺殿內做暗探,實在是難爲你了。”
子木先生初時一愣,暗探?
什麼暗探?
但是很快,便是眼眶一紅,翻身跪倒在地:
“爲了咱們宏偉大願,哪怕赴湯蹈火,屬下也是心甘情願!
“今日能夠聽您有此言語……屬下,屬下……銘感五內!”
蘇陌嘖嘖稱奇,瞥了一眼小司徒:
“這東西……以後不要準備了,用的時候,臨時搭配就是。
“若是流傳出去,實在是過於危險。”
“嗯,我聽你的。”
小司徒微微一笑:“不過,蘇大哥肯定不會拿來做壞事的。”
蘇陌一時也是哭笑不得。
感覺自己哪怕是在小司徒的面前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小司徒也能給他找出一個正當的理由……
個人崇拜要不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