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婉清決定給龍庭安樂死，龍澤答應了。

「雖然他現在已經意識混亂，該有的告別還是要的，你父親生前的好朋友通知幾個吧，讓他們最後跟你父親道個別。」洛寒輕輕的拍了下龍澤的肩膀，提議道。

龍澤點頭，「嗯，已經讓助理通知了，其實我爸也沒幾個真心的朋友，所謂的朋友都建立在金錢利益基礎上，他倒下以後，哪兒還有什麼人跟他往來。」

想了想，龍澤道，「要說有，梁助理算是一個吧。」

陪伴到他最後的，似乎只有粱仲勛一個人。

洛寒對粱仲勛的印象很深刻，記憶中龍庭的大事小事好像都是他在經手，粱仲勛跟龍庭的關係，某種意義上已經不再是單純的上下級。

「那就請他過來看看你父親，道個別。」

以後再見面，只能面對一座冰冷的墓碑，想想也很心酸。

「嗯。」

被通知到的人除了粱仲勛還是有龍昇和龍羿，兩人雖然都在海外，且跟龍庭的關係早就疏遠，但說到底是血緣至親，人之將死，再多的恩怨情仇似乎都值得被原諒了。

龍昇和龍羿跟龍庭已經到了沒話可說的程度，兩人在病房只逗留了不到五分鐘時間，說實話曾經龍庭風光無限的時候，他們很願意套近乎，現在么……

一個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老頭子，誰會在乎？

龍澤苦苦的扯扯嘴角，所謂的世態炎涼，這一刻體現的真是淋漓盡致。

粱仲勛這些年也老了很多，頭髮差不多全白了，鼻樑上架著老花鏡，臉上爬滿了皺紋，他面色沉重，一身黑色的西裝和當年給龍庭做助理時一樣，嚴謹、認真、一絲不苟。

頗有英國老牌紳士的派頭。

龍澤握了握粱仲勛的手，「梁叔，好久不見。」

粱仲勛訥訥的道，「是啊……好久不見了。」

龍澤準備跟粱仲勛一起進去，被龍梟拉住了手臂，後者輕輕搖頭，阻止了他。

龍澤不明所以，但大哥的意思，他願意聽從。

粱仲勛緩緩邁開步子，進門后看到了床上虛弱的老者，他真是老了……生命的生氣正在以眼睛可見的速度從他身上從抽離，臉上痴痴傻傻，兩眼空洞無神。

再也不是當年他伺候的集團一把手。

粱仲勛挨著椅子坐下，凝望著這個風燭殘年的老闆，心裡感慨萬千。

「董事長，沒想到咱們的最後一次碰面是這樣的地方。」

他重重的嘆息，苦笑。

龍庭動也不動，依然望著天花板的方向，其實他什麼也沒看。

粱仲勛接著道，「這些年，我給你鞍前馬後，做了太多事，很多事現在回頭想想都膽寒后怕。」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踏入MBK大廈的時候，你坐在董事長辦公室，你說，老梁啊，創辦MBK，我的人生才起步，以後你跟我一起打拚，MBK一定會成為業內傳奇。」

粱仲勛想到陳年往事，拍了拍龍庭垂在被子上的手，「這麼多年過去，MBK的確成了業內的傳奇，但是咱們的手上沾了太多無辜者的鮮血，最近我總做夢，夢到以前做的那些事，害的人。」

「我太知道你的手段了，你要殺的人，絕對不留情……其實我要謝謝你，謝謝你留了梁玉坤一條命，我答應過你，只要你不殺他，我的命就是你的，我辦到了。」

「但……也是我害了他，讓他走上了違法道路，」粱仲勛兩眼渾濁，「前幾天我才得知，他已經去了，我這個當大哥的，沒有看他最後一眼，這或許也是報應。」

「當年……當年唐宗瑞被他威脅對楚家下手，楚醫生父親的死，跟咱們也脫不了干係，我實在沒臉苟且偷生了。」

「材料我都準備好了，明天我就去警局自首。很多事……逃得過法律，逃不過良心，我這雙手……這雙手害了太多人，累了……我累了，以後是年輕人的世界了，咱們這些老東西就不插手了，不插手了。」

「說不清楚的秘密，就跟著咱們一起下到墳墓裡面吧，這樣就好，就這麼結束吧，董事長，就這麼結束……挺好的。」

告別儀式結束，龍澤已經淚水決堤，「媽，你要不要再去看一眼？」

曹婉清搖搖頭，「不看了。」

說完，曹婉清搖搖晃晃的走向長廊盡頭，留給眾人一道柔弱枯萎的背影。

……

龍庭的墓碑安置在京都最好的墓地，四周大理石雕刻的墓碑環繞，大多數都是並排兩個，但龍庭這邊只有孤零零的一座。

葬禮很簡單，只有親近幾個人。

龍澤和林熙雯站在墓碑前，安靜的站了很久。

夏季酷熱的風吹拂，臉上一陣陣的燥熱，心裡卻是刺骨的涼。

遍地的死亡痕迹，很容易讓人想到曲終人散。

林熙雯握緊了龍澤的手，「走吧。」

離開的人不會再回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往前走。

龍澤眼睛乾澀，卻沒有流淚，興許是這些年的閱歷早就磨鍊了他的心臟，讓他學會了堅韌，也許是恩怨兩訖，再也牽挂，所以內心已經釋然。

「熙雯，謝謝你。」

林熙雯莫名，「怎麼了？突然謝我什麼？」

龍澤拿走了林熙雯手中的黑色雨傘，將自己的傘撐到了林熙雯的頭頂，溫溫柔柔的看她，「曾經我以為我媽很愛我爸，愛到可以不顧一切，但現在我才知道，她最愛的人其實是她自己。」

林熙雯：「……」

「我比我爸幸運，所以謝謝你。」

林熙雯哭笑不得，「那不一定，也許以後我也會變心，所以你最好別生病。」

「我生病了也不怕，你是醫生，你會治好我。」

林熙雯環抱他的腰肢，貼合他的胸口柔聲道，「嗯，我會的。」

龍澤和林熙雯離開墓地，坐上了回家的車，燦燦在車上天真的問，「爹地，爺爺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龍澤不想在兒子小小的心裡留下死亡的陰影，便道，「爺爺去的地方很遠，沒有飛機，不方便回來。」

燦燦懵懂的點頭，「爺爺去了火星嗎？」

林熙雯捧著兒子的小臉兒道，「爺爺去了彗星。」

燦燦想到了Leo哥哥說的彗星撞地球的事，嚇得眼睛瞪的渾圓，「啊！」

葬禮結束后的第三天，曹婉清收拾好了自己的全部行李，其實只有一個行李箱而已。

沒有跟兒子道別，她留下一封信便離開了中國。

龍澤得知母親離開，飛車趕去機場，但飛往以色列的航班已經沖入了萬里高空。

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龍澤腦海中回想著母親信里的內容，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小澤，媽媽走了，這麼多年，媽媽心裡一直執念著回到你爸爸身邊，成為他的女人，成為龍家的夫人，為了這個盼望，媽媽錯過了太多。

現在回想起來，媽媽這輩子沒有得到過任何人的愛，媽媽苦了幾十年，到頭來一場空。

媽媽強烈的渴望被人愛，近乎瘋狂的想要得到，其實媽媽連怎麼去愛一個人都不知道。

楚洛寒那天跟我說，如果連自己都不愛，怎麼會愛別人呢？是啊，我連自己都不會愛，我作踐了自己。

媽媽騙了你，過去的那些年，媽媽其實一直都有收到資助，份額很大，只是媽媽自私的想，讓你過苦日子，磨練你，才能讓激發你復仇的心。

媽媽錯了。

孩子，媽媽是個沒有信仰的人，沒有信仰就沒有底線，多麼可怕，所以媽媽想去以色列，將來也許會在那裡度過餘生。

媽媽不想再回到中國了，你也不要找我，小澤，答應媽媽，要幸福，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