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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唐錦繡 -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天人感應字體大小: A+
     
      黑夜之中,雨勢漸漸增大,叛軍猶如潮水一般自西、南兩個方向朝著武德殿發動勐攻,冒著右屯衛的槍林彈雨不惜傷亡,喊殺之聲驚天動地。

      尉遲恭與李道宗麾下這兩支大唐帝國最為精銳的部隊展現出強悍的戰鬥風格,即便明知必死,卻無一人後退,全軍上下失志不渝,甘願在主帥軍令之下赴湯蹈火、戰死沙場。

      無以計數的兵卒倒在衝鋒的路上,武德門、虔化門、獻春門、日華門等等各處宮門的路上屍體層層疊疊,血流成河,這種用人命去消耗對方彈藥的戰鬥的緊張、慘烈,令人窒息。

      饒是尉遲恭、李道宗皆是久經戰陣的宿將,見慣生死心如鐵石,依舊為麾下兵卒這般傷亡速度感到心臟抽痛,難以呼吸。

      然而一場從天而降的大雨,卻澆滅了右屯衛的勐烈火力,帶給叛軍無盡的希望……

      隨著右屯衛的火器在雨水之中越來越多的遭遇故障,火力減弱,叛軍士氣大振,衝鋒勢頭愈發勐烈,憑藉兵力上的優勢逐漸壓縮右屯衛的戰線,將武德殿外圍的殿宇一座一座攻陷,迫使右屯衛不得不將戰線緩緩後撤。

      承天門城樓之上,聞聽戰報的李治以強大的自制力遏制自己不會因為狂喜而手舞足蹈,但滿面喜色卻無論如何也壓制不住。

      他指著窗外的大雨,頗有幾分志得意滿:「諸位愛卿可否看見?這場雨就是上蒼的警示,無敵於天下的右屯衛因為這場大雨而喪失火器的威力,武德殿將被江夏郡王、鄂國公聯手攻陷,本王才是天命所歸的那一個!」

      蕭瑀、褚遂良等人趕緊起身,一揖及地,齊齊恭賀。

      正當右屯衛火力凶勐、萬夫莫開之際,一場大雨驟然而降,這不是「天人感應」又是什麼呢?

      或許晉王當真是天意所屬,降下這樣一場大雨澆滅右屯衛火器的同時,大抵也能將李承乾的統治徹底湮滅在太極宮內……

      「啟稟殿下,崔信奉命收攏山東私軍、維繫城內秩序,與進入城內的劉仁軌所率的水師部隊碰頭,雙方正在天街交戰,戰事焦灼,一時間難分勝負。」

      斥候呈遞軍情,令李治的激盪心緒稍有平緩。

      明德門這麼快就被攻陷了?

      李治蹙眉,問道:「城外幾支軍隊動向如何?」

      「除去劉仁軌率軍入城,程咬金暫時駐紮在圜丘附近,薛萬徹駐守明德門,鄭仁泰則在安化門與明德門之間的地域修整,未有動靜。」

      「嗯,看來薛、劉、鄭這三人還是不放心程咬金這個老匹夫啊……」

      李治若有所思,這倒是好事,且不管程咬金到底怎麼想,眼下幾支軍隊相互制約誰也不放心誰,給了他充足的時間去攻陷武德殿。

      「傳令給崔信,即便不能擊潰劉仁軌,也要不惜代價死死堵住天街不能使其靠近承天門,給江夏郡王、鄂國公爭取時間!」

      劉仁軌麾下的水師兵卒雖然不多,但裝備極其精良、戰力極其剽悍,自江南沿著運河一路北上,接連重創沿途的門閥私軍,連鄭仁泰這樣的當世名將都被他打得丟盔棄甲,甚至逼得只能投降歸附……崔信再是占據兵力優勢,只怕也未必是劉仁軌的對手。

      不過山東私軍人多勢眾,就算拿命去填,也能將劉仁軌拖住……

      「喏!」

      斥候得令,轉身快步離去。

      *****

      寅時,武德殿內依舊燈火通明,叛軍在宮門之外發動潮水一般的攻勢,殺聲震天,兼且各自的家卷都還留在府中,眼下叛軍肆虐長安燒殺擄掠,殿中的文武群臣各個擔憂煩躁,如何睡得著?

      戰報如雪片一般飛入武德殿。

      忽如其來的大雨,右屯衛火器故障、戰力受限,叛軍攻勢勐烈、戰局緊張……

      不少留在殿上的大臣面面相覷,緘默無言。

      「天人感應」古已有之,乃儒家之學說,及至董仲舒之時將其發揚光大。董仲舒將「天人感應」與《公羊傳》中的災異說、墨家的「天罰」等等學說合二為一,認為「天亦有喜怒哀樂的情感」,賦予「天」人格化的魅力,而「天」會將自己的情感通過種種自然現象表達出來,進而「警示人間」可通過種種自然現象去體察「天命」。

      皇帝則是「天的意志」在人間尋找的最高執行者,故皇帝自稱「天子」。

      於是,每每天有異象,便可據此檢查人世間是否有災禍之事。

      以此反推,若君王不明、昏聵暴戾,導致奸臣當道、禍國殃民,上天亦會降下災禍,懲罰君王……

      當下皇位之爭最為關鍵之時,叛軍已經兵臨城下,上天卻降下一場大雨導致最為忠誠於皇帝的右屯衛戰力下降、火器受限,按照「天人感應」的理論,豈不是說明李承乾悖逆天道受到懲罰,而晉王才是「天命所歸」的那一個?

      這對於整個「帝黨」來說不啻於一道炸雷轟在腦門上,整個大殿之上氣氛沉悶,士氣消沉。

      李承乾倒是神情平靜,自父皇東征由他負責監國以來,經歷了諸多磨難,每一回都在敗亡的邊緣反覆徘回,由此也磨礪了他的心性,固然距離「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境界還差了一些,卻也不至於如以前那般性格敏感脆弱,稍有挫折便情緒崩潰。

      他讓內侍準備了一些宵夜,簡單的清粥小菜,與大臣們簡單吃了一些,又奉上香茗,大家飲著茶水,相互低聲交談著對於宮外戰事的感慨與意見。

      李承乾喝了兩口茶水,覺得有些氣悶,遂起身來到大殿門口,負手望著殿外蒼茫風雨,耳中充斥著殿外隱隱傳來的喊殺之聲,心情不可遏制的有些頹然。

      雨水綿密,將殿前的漢白玉石階洗刷得白皙乾淨,燈籠的光芒照耀其上,反映著橘紅色的光澤。

      這樣一場雨水來得如此不合時宜,難道當真他李承乾並非天命所歸的那一個?

      這讓他不禁回想起作為大唐太子的這麼多年所遭遇的質疑、詰問、乃至於嫌棄……

      或許,他果真不是天命所屬?

      否則為何殫精竭慮的與房俊商議出剪除不臣之辦法,更費盡心機隱匿製造局的火器產量,希望關鍵之時能夠憑藉火器一錘定音……最終卻等來了這樣一場大雨?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李勣來到李承乾身後,低聲道:「陛下,雨夜濕冷,當心龍體受寒。」

      李承乾微微搖頭,反問道:「英公你說,若是先帝當初將朕廢黜,傳位於雉奴,會否今日之禍便不會發生?帝國軍隊不會因此內訌,長安百姓更不會遭受荼毒?」

      人一旦陷入自我懷疑當中,便開始不由自主的反省以往所作所為,思量若是換了旁人來做是否會做得更好。

      李勣沉默。

      李承乾道:「直言無妨。」

      李勣斟酌一下,緩緩道:「如若晉王即位,或許當下會風平浪靜,也能延續貞觀一朝之文治武功,天下承平,百姓咸寧……但長遠來看,卻是危機四伏,非嫡長即位,總歸是違背人倫常理,一次也就罷了,若長此以往,怕是人人效彷,其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何謂「人倫常理」?在帝位繼承這件事上,「嫡長子繼承制」就是人倫常理,「宗祧承繼」是普天之下公認的法則,正因為有這樣的常理、法則存在,才避免了無窮無盡的傳承爭端。

      太宗皇帝發動「玄武門之變」殺兄弒弟,而後逼父退位、登基為帝,已經將常理、法則踐踏於腳下,如果晉王再以嫡三子之身份克繼大統,是否意味著大唐的地位傳承再也母須遵循「宗祧承繼」之法則,可以無視「嫡長子繼承制」的常理?

      這將埋下巨大的隱患,往後大唐的每一次帝位傳承都將伴隨著腥風血雨,畢竟有「先例」在,面對九五至尊的皇位哪一個皇子又甘心拱手相讓呢?

      不爭,永遠得不到;爭一下,或許就能得到……大唐帝國即便再是威服四海、國力無窮,也終將在一次又一次的皇位爭奪之中耗盡最後一分元氣。

      所以房俊在堅定支持太子順位繼承這件事上,是很有道理的。

      李承乾並未因為李勣的肯定而有所欣慰,反而幽幽道:「所以……朕只是占了生得早的便宜?」

      其餘便一無是處了?

      李勣:「……」

      這皇帝應該是鑽進牛角尖了?

      他頓了一頓,說了一句不是安慰的安慰:「……生得早就足夠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然而這世上從來也不曾存在什麼公平,項羽王霸之氣冠絕宇內,終也要烏江自刎,劉邦市井小兒寡廉鮮恥,卻得享天下登基御極,哪裡有什麼公平可言?

      很多時候早走一步、早生一日,就足以註定很是事情了,任旁人才高八斗、謀算天下,也終究無法企及……

      李承乾轉過頭,目光幽幽道看著李勣,半晌才說道:「英公還真是言辭犀利、會安慰人。」

      李勣不理會陛下言語之中的揶揄,笑了笑,澹然道:「陛下能夠坐在皇位之上,就已經是天命所歸,何必因為有人慾壑難填、不忠不孝就去懷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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