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市政大廳，那名自稱菠瑟克的城民被帶到了兩位女巫面前。

他年約四十來歲，面相正是典型的農夫形象，皮膚黝黑，手腳粗大，褲腳上還沾著乾燥的泥塊和草根。

「我、我認識您……」對方看起來有些緊張，搓著滿是皺紋的雙手，對書卷低頭行禮道，「您是部長大人，我的女兒就在您辦的學院里認字，她人比較笨，請您別嫌棄她。」

「不用緊張，」書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來這裡之前，也曾算半個農夫——不過我的田地是變化莫測的大海，收穫可沒你們這麼穩定。至於知識這種東西，並不會在意學習者的身份，只要時間拉得足夠長，再笨拙的人也能掌握，所以你女兒一定能順利畢業的。」

菠瑟克聞言放鬆了不少，憨厚地咧嘴道，「我也是最近兩年才從耕種轉到放牧上來，因為陛下說新行業的話薪酬會更高一些。」說完他同樣向溫蒂行了個禮，「您一定就是女巫聯盟的管理者，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您了。」

雖然不像書卷那樣在普通人心中擁有廣泛的影響力，但作為陛下指定的負責人，溫蒂也經常會在各類重大典禮上頻頻露面。加上那頭鮮艷的紅髮和令人難忘的身材，被認出來並不奇怪，「叫我溫蒂就行。你說你在郊外撿到了一名渾身是傷的女子，為何認為她看起來就像是女巫？」

「因為……普通人不可能長出動物才有的部位吧？」菠瑟克撓了撓腦袋，「我一開始也也以為那是塊沾血的破布而已，準備扯下來扔掉，但沒想到它卻和女子連在一起！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居然是條動物尾巴！」

動物……尾巴？

溫蒂心中轟然一響！

她忽然記起來，早在兩個多月前，的確有一位奇怪的女巫來到過無冬城。由於她既沒有加入女巫聯盟，也沒有和姐妹們深入接觸過，因此對她的了解全部來自於夜鶯的口述。其中有一條被反覆念叨過，那便是她長著非人的外貌，有著狼一般的耳朵和長尾，明明怪異無比，卻被陛下誇讚十分漂亮。

那名女巫的名字叫做洛嘉，正是來自極南境的部族公主。

難道菠瑟克找到的就是她么！

「她在哪？」溫蒂急切地問道，「快帶我們去見她！」

……

農夫沒有把傷者帶回家，而是放在了牧區的臨時休息棚中。

見到躺在長椅上一動不動、全身衣物已被斑斑血跡染紅的狼女時，溫蒂的心猛地沉了下來。

從對方殘缺不全的耳朵來判斷，她應該便是洛嘉沒錯，可……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她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渾身浴血用在她身上並不是一個誇張之詞——可以看出她受傷絕非一兩天的事情，有些血跡已經乾涸，化成了黑褐色，而有的依然濕潤，顯然仍在緩緩浸出。從頭到腳，到處都緊緊綁紮著繃帶，雖然無法直接觀察到傷口，但任誰看到這一幕，都會明白她傷得有多重。

「大人，這是女巫……對吧？」菠瑟克問道。

溫蒂一時有些發愣，沒有接話，回答他的是書卷，「沒錯，她是女巫，你做得很不錯。」

「那就好，陛下不是在公告里宣布過，發現女巫應立刻向市政廳彙報嘛。」菠瑟克鬆了口氣，不過很快又擔憂道，「這女娃子……還能救嗎？」

此句話彷彿驚醒了溫蒂，她沉聲道，「不知道，但我們一定會儘力——書卷，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她，我這就去找提莉殿下！」

「嗯，交給我吧。」

如今娜娜瓦和莉莉都不在城中，葉子的草藥應付下輕傷還行，像洛嘉這樣的重傷放平時基本和宣判死刑無異，不過是早晚的事。

而不幸中的萬幸，沉睡島的第一批遷徙者也恰好抵達無冬城——如果是那個人，說不定有辦法能救下她的命！

想到這裡，溫蒂跑得更快了。

她必須抓緊接下來的每一息時間。

儘管對方並非女巫聯盟的一員，但既然來到了無冬城，那便是神明的指引。在這份指引下，洛嘉已經和她們結下了某種聯繫。

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姐妹了。

……

三天後，溫蒂端著一盆熱水走進卧室，濃郁的藥味頓時撲鼻而來。

「她怎麼樣？」

「只能說還活著，」灰燼搖搖頭，「她所受的傷勢已經遠遠超過了自愈的極限，能堅持回到無冬城都是僥倖，換作意志一般的女巫，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

作為對傷勢應急處理最有經驗的超凡者，灰燼理所當然地接過後了之後的護理工作，而剝下血衣后的全身檢查也令人觸目驚心，繃帶下全是皮開肉綻的傷痕，有的幾可見骨，光是清理這些傷口就花了大半天時間。

「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她指了指另一張床上的日暮，「你沒發現她的神色比昨天要好多了嗎？」

「有嗎？」日暮有氣無力道，「我怎麼一點都沒覺得情況有所好轉？」

「晚上有蒸雞、煎蛋、鹽焗鳥吻菇，還有一瓶混沌飲料，」灰燼撇嘴道，「怎麼樣，現在覺得如何？」

後者咽了口口水，「唔……似乎的確好些了。」

「看吧。」

溫蒂鬆了口氣，朝日暮點點頭，「這幾天辛苦你了。」

「舉手之勞而已，」她勉強笑笑，「畢竟你們幫過伊菲，也等於幫了我們。只是別讓她死了就成——不然我……」

「放心吧，不會的。」

溫蒂最初想到的人便是日暮——這位原屬於血牙會的女巫擁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能力，可以通過魔力之種和他人共生。當種子種下，兩個生命體便會形成一種奇妙的鏈接，不單能夠平攤病痛，還能產生各自恢復的效果。除此之外，日暮得到的補充也將有一半提供給共生者，可謂挽救瀕死之人的最有力保障。

羅蘭曾在神意之戰後昏迷過數月時間，正是依靠日暮的能力，才讓他在毫無進食和飲水的情況下維持住了生命。

當然，不止日暮一人參與到這場救援中來。

受提莉殿下吩咐，一名叫潘多拉的女巫出手止住了狼女的內外出血，大大減輕了共生雙方的壓力，而前者亦是沉睡島的主要治療者，在破壞血牙會的謀反行動中發揮過重要的作用。葉子的草藥則較好地保護住了傷口，使其沒有進一步惡化。另外那些和冰塊一起冷藏在城堡地下室中、以備不時之需的凈化水也起到了關鍵作用，令洛嘉始終沒有被疫病感染。

大家已經盡到了全力。

狼女最終能不能活下來，還得看她自身的毅力——去往北境的動物信使已於三天前放飛，接下來等待回訊的日子將是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就在溫蒂打算為對方擦拭身子時，洛嘉的手指忽然動彈了一下。

她愣了片刻，還以為是錯覺，隨後卻驚訝地發現狼女微微張開了嘴。

「……」

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只是聲音很輕，幾乎難以辨明。

溫蒂忍住激動的心跳，伏下身去，將耳朵貼在她的嘴邊。

這一次，她聽到了對方的呢喃。

「魔鬼……」

她又重複了一遍。

「魔鬼來了。」2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