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漫長的美國時間，千伊終於還是一步步地走了個夠。

而此時此刻，她兩腿有些發抖地推門走出博士答辯的會議室，感覺就像是走過時間之門，而那一頭，便是她在a市的家。

提前一步出來的Dr.Karl走上前，在走廊上給千伊一個大大的擁抱：「Eline，今天表現得非常完美，我要提前祝賀你！」

「真的？」千伊此刻後背上全是汗，剛才在會議室里，自己到底表現得怎麼樣，說實話，她已經被動地、選擇性地失憶了。

「Eline，你在兒童自閉症治療方面提出的見解新穎，論據也充分客觀，這一回絕對沒問題！」同事John走上前，也抱了抱千伊。

千伊眼睛眨了半天，還是不太自信：「我的答辯能過嗎？」

「哈，既然能讓你答辯，除非你臨陣脫逃，或是表現得太爛之外，當然會通過！」John一笑，直接自揭了老底：「相信我這過來人，雖然，我之前答辯過兩次。」

對於John這種自嘲精神，千伊有些哭笑不得，乾脆大發感慨：「你們不知道，剛才退場，我最後一個走出來的時候，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就算這次答辯不過，我也不繼續熬了，我都快想死Bright，什麼博士學位，都沒我兒子重要。」

「不，不，Eline，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Dr.Karl搖了搖手指，笑道：「還有，相信老Karl，我的學生都是最棒的。」

「也不知道答辯委員會什麼時候能出結果？」千伊嘟囔著，回頭看看身後正合得嚴嚴實實的會議室大門，剛才那位女答辯主席讓她出去等消息時，表情實在太嚴肅，更確切地說，是面無表情，以至於千伊到現在還忐忑不安，基本就是沒有信心了。

Dr.Karl這時上前，拍了拍千伊的後背，帶她站到一處窗前：「Eline，放輕鬆點，我們大家陪你一起等。」

千伊卻一直撫著胸口：「我的心跳得好快，比剛才進去答辯的時候還緊張，Karl，我真怕給你丟臉。」

「傻姑娘，你是我第一位來自中國的學生，更是我的驕傲。」Dr.Karl還在鼓勵着她。

「千伊！」一個男人的聲音這時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這時候聽到有人說中文，還是在叫自己的中文名，千伊立刻轉回頭去，意外地發現，叫她的居然是年清舟。

「清舟，你怎麼過來了？」千伊不由開心地笑了起來，幾乎是跑上前去。

年清舟擁抱了一下千伊：「我到華盛頓大學參加一個項目研討會，聽到說你今天有論文答辯，便過來聽一聽。」

「那個……你進去了，覺得我表現得如何？」千伊急不可待地想聽聽朋友的意見。

「老Karl不是說了嗎，非常完美。」年清舟笑眯眯地看着千伊，又往她身後瞧了瞧。

千伊回過頭，看到Dr.Karl沖着自己攤攤手，又聳了聳肩膀，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Dr.Karl是表示，與年清舟英雄所見略同。

「對了，你太太也來了嗎？要不，晚上我們喝一杯？我請客。」千伊笑着道。

「恐怕不行，我想你到時候一定沒有時間，」年清舟搖了搖頭：「Janet也沒有過來，而且就算過來，她也不能喝酒。」

千伊並沒有聽出年清舟前半句的意思，不過立刻明白了他後面那句話的意思，眼光閃閃，立刻問道：「沒有猜錯的話，清舟你要當爸爸了？」

「你真沒有猜錯。」年清舟此時的唇角彎了起來。

「天啊！」千伊抓着年清舟的手臂搖了搖，大叫：「太好了，清舟，你以後絕對會是一位天下最好的爸爸。」

大概是千伊的聲音大了一點，走廊上的人都轉過頭來看他們，一時之間，年清舟有些不好意思，小聲提醒千伊：「那個……別那麼激動，。」

「對哦，」千伊用手掩著口，又呵呵笑了好一會，點了點年清舟：「這麼開心的事，你也太鎮定了吧。」

年清舟抓了抓後腦勺：「主要是最高興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們都在滿懷期待地等著孩子降生，好了，不說這事，想好什麼時候回國了嗎？」

「我恨不得馬上就走，」千伊現在心情好極了，轉着瞅了一眼Dr.Karl，隨即對年清舟道：「我剛才還說了，就算這次答辯失敗，老娘也不幹了，趕緊回家陪兒子去，太折磨人了，你知道嗎，為了這個博士學位，連頭帶尾，我花費了七年時間，再拖下去，真要瘋了！」

年清舟好笑：「老娘？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彪悍了？」

「再不彪悍，我就得抑鬱了，難怪研究所好些男生年紀輕輕就禿了頂，真是太煎熬了！」千伊嘆了一聲。

「你一定會答辯成功的，我剛才在下面聽了不少，雖然在專業上，我並不是太懂，不過你臨場表現得非常大方，思維也很清晰，基本上沒有被問住，」年清舟往會議室大門處望了一眼:「如果我是答辯委員會的人，一定會投你一票。」

「借你吉言，」千伊也順着年清舟的視線瞅了一眼，隨後卻又趕緊收回目光：「這七上八下的，真是慌啊！」

年清舟忍不住笑起來：「其實我當年等答辯結果的時候，也跟你現在一樣緊張，不過當時還年輕，心裏的想法是，真不行，我再來一次。」

「所以說呢，讀書要趁早，不管是做什麼事情，無論學業、事業還是家庭，都得趁早，」千伊忽然有些感慨：「現在想想，似乎之前真得浪費了很多光陰，所以現在，才會要拚命地追啊追，用這副老胳膊老腿，說起來，我都沒想到，自己能堅持到現在。」

年清舟頗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千伊一眼，不經意地往走廊外的某處看了一眼。

「對了，上回薛芙給我打電話，說何醫生現在情況還挺穩定？」千伊這才想起，還沒有跟年清舟問候他媽媽的事。

「還好吧，我們都在竭盡全力，」提到自己的母親，年清舟的神色中，不免露出一絲悵然：「媽媽也非常堅強，她說，一定會等到我的孩子出世。」

千伊有些沉默，看得出來，隔了將近一年沒見，年清舟眼神中，已經失去了以往的明亮，就似乎那個爽朗又充滿朝氣的年清舟，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Eline，時間已經差不多，馬上就能知道結果了。」Dr.Karl看看手錶，走了過來。

千伊的心又「怦怦」直跳，眼睛盯着會議室的大門，既盼着它快點打開，又希望別那麼早，她有種感覺，如果被通知自己答辯沒有通過，一定會直接昏倒在地。

「千伊，相信自己。」年清舟在千伊身後道：「我們都看得到你的努力。」

「好吧！」千伊深吸一口氣：「為了小翼，我也要做最棒的千伊，」隨即忽地沖着眾人伸了個舌頭，笑道：「不好意思，先去一趟洗手間。」

「ElineChan。」會議室的門，終於在眾人的注視下打開了，有人出來喊千伊的英文名。

剛從洗手間回來的千伊，立刻覺得腳步重到有些抬不起來，直到Dr.Karl從後面推了推她：「千伊，進去！」

咬了咬嘴唇，千伊終於邁進了會議室。

此時會議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剛剛走到裏面的千伊身上。

心裏默念著「我是最棒的」，千伊努力作出鎮定自若的樣子，朝着眾人笑了笑。

坐在主位上的答辯主席，這時緩緩站起身來。

千伊控制不住地想從對方的肢體語言和表情上瞧出一點端倪，不過人家依舊一副嚴肅的面孔，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一個文件夾。

進來答辯之前，Dr.Karl曾吹噓過，這次的答辯主席是他的同學，甚至這位女士年輕的時候還追求過Dr.Karl，言下之意，有他老Karl在，千伊絕對能通過答辯。

不過千伊卻早就聽說過，這位國際兒童心理學專家，一向以認真、苛刻聞名，有之前答辯失敗的人曾抱怨過，自己莫名其妙敗在這位女士的手裏，所以千伊才覺得一點底氣都沒有。

而現在，千伊等候對方宣佈結果的心情，無異於在等待着宣判。

「ElineChan，」答辯主席看了看手上的文件夾，好半天才抬起頭，居然笑了：「祝賀你，你的答辯……合格。」

在千伊愣愣的目光中，答辯主席上前，同她握手，再然後，便是所有答辯委員過來表示祝賀，隨後便各自離開了。

千伊機械地同所有人握手，機械地說着感謝，直到一個胖老頭過來，一把將千伊抱到懷中：「Eline，我就說過，你是老Karl的驕傲！」這一下，千伊才算反應了過來。

不知什麼時候，不少人涌了進來，都是千伊的同學和朋友，都是過來表達祝賀的，會議室里突然「怦」地響了一下，千伊一怔，原來是John打開了一瓶香檳。

「哦，天啊，你們都準備好了！」千伊也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當場就哭了出來，實在是感動於大家為她帶來的驚喜。

年清舟也上前，再次抱了抱千伊，隨即遞上一包紙巾：「哭吧，想想以後再也不用煎熬了，還不趕緊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