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裡,常凌煙正與陌孤寒對面而食,笑語嫣然,全然不將適才發生的事情放在心裡。
榮祥進來通稟:「皇上,鶴妃娘娘求見。」
陌孤寒淡然抬手:「吩咐人多加兩道飯菜。」
榮祥會意,吩咐下去。
常凌煙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然後繼續若無其事地吃菜,談笑風生。
鶴妃一進門,就拜倒在地,哭得泣不成聲,嚇了陌孤寒一跳。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陌孤寒放下手中調羹,微微挑眉。
鶴妃重重地拜下去:「妾身懇請皇上給妾身做主。」
陌孤寒還未出聲問詢,常凌煙眼皮也不抬,不悅地道:「不就是教訓了你那不知死活的宮人嗎?你至於這樣大呼小叫的嗎?打擾了皇上的興緻。」
鶴妃已經委屈得泣不成聲,梨花落雨,哀哀切切。
陌孤寒不悅地扭過臉去,沉聲問:「這是怎麼了?」
常凌煙搶先道:「今日過來的時候,在乾清宮外遇到一個宮婢,手裡端著一盤點心,正要往皇上這裡來。她不守宮裡規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搔首弄姿地思忖著怎麼勾引皇上呢。而且她見到妾身傲慢無禮,出言頂撞,妾身實在忍不住,就命人將她拖去了慎行司。」
「若是這樣不懂尊卑的奴才,教訓也是應該。」陌孤寒不悅地淡然道。
「廉妃妹妹怎麼可以昧著良心胡說八道!」鶴妃揚起臉來,一雙紅腫不堪的眸子里滿是憤恨:「纖歌是我宮裡的掌事丫頭,向來安分守己,妾身自己心裡有數。皇上經常得她在跟前端茶遞水地侍奉,也知道她的秉性。
今日,妾身親手為皇上做了兩樣點心,打發她給皇上送過來,沒想到偶遇廉妃妹妹,竟然就招惹了這樣的禍端。廉妃容不得她說一句話,便下了這樣毒手,請問她是如何頂撞妹妹了?」
常凌煙並不將鶴妃放在眼裡,鼻端一聲冷哼:「本宮說頂撞了,就是頂撞了。否則好端端的,本宮如何不去教訓別人?而且那個婢子在處心積慮地想要勾引皇上,不能不打殺了。」
「若是勾引皇上便要打殺,恐怕纖歌不是第一人吧?」鶴妃恨聲譏諷道。
一句話徹底惹惱了常凌煙,這可是她的短處,尤其是她這「廉妃」的封號,那日被月華曲解,竟然傳揚出去,泠妃時常就這樣譏諷她,將
「廉妃」兩字恨不能叫嚷出花兒來。她最是記恨別人提及當初她冒充月華,勾引陌孤寒一事。
鶴妃這樣說話,分明就是話中有話。
「本宮倒是忘了,鶴妃娘娘就是喜歡往皇上身邊塞人呢。如今自己毀了一張臉,勾引不成,所以就打扮好了身邊的宮人過來媚主,是不是?」常凌煙立即反唇相譏,毫不示弱。
鶴妃一張臉漲得通紅:「那請問廉妃娘娘,纖歌究竟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了?以至於你下此狠手?」
兩人一來一往,都據理力爭,唇槍舌戰。
常凌煙自然不敢道出自己心裡真正的忌憚,壞了在陌孤寒心裡的印象,只能辯解道:「她一廂走一廂嗲聲嗲氣地暗自模仿那種狐媚的請安姿態,難不成不是蓄意嗎?」
鶴妃掩面而泣:「宮裡哪個宮人進宮的時候,沒有得教習嬤嬤教導,一遍遍學習請安禮?是妾身叮囑她見了皇上要謹慎規矩一些,不要像在悠然殿中那樣散漫。想必是纖歌記在心裡,偷偷練習,竟然就被廉妃容不下。
我自問每日深居簡出,並未得罪過妹妹,我若是有什麼失禮之處,妹妹也儘管朝著我來就是,如何難為我的婢子?你這樣豈不毀了她一輩子?
我這做主子的,自從容貌被毀之後,受盡他人冷嘲熱諷,和怪異的目光,日日無地自容,生不如死。在宮裡空頂了一個妃子的名號,卻任人欺凌,連個身邊的丫頭都護不住,妹妹不由分說就給她施了宮刑,生不如死,你心何忍?」
一邊說,一邊自憐自哀,淚珠子撲簌簌的像斷了線的珠子。
「你說什麼?!」陌孤寒難以置信地問。
鶴妃瞬間有些崩潰:「宮刑啊,廉妃還命人加了蒜泥,纖歌她生生丟了半條性命,簡直生不如死,心疼死我了。」
鶴妃一廂說一廂抽噎,幾乎背過氣去。
「毒婦!」陌孤寒猛然轉過身來,冷冷地鄙視著常凌煙,眸中寒氣凜冽:「鶴妃所言可句句是實?」
常凌煙自封妃以來,陌孤寒對她便是萬千恩寵,她囂張跋扈一些,傳揚到他的耳朵里,也只是一笑置之,從未怪責過,今日如何竟然嗔怪起來?
她一把放下手中筷子,不情願地嘟噥道:「妾身知錯了。」
「知錯了,還不跪下!」
陌孤寒一聲怒斥,明顯是動了肝火。
常凌煙害怕,起身「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饒命,妾身真的知錯了。」
「平素里,你張狂一些也就罷了,但是這樣行事,未免有些過於陰狠了吧?看來是朕平素里過於縱容你了。」
此話一出,常凌煙方才覺得大難臨頭,倉皇叩頭求饒:「凌煙再也不敢了,以後定然安分守己,寬以待人,再不敢這樣行事。妾身原本也只是想教訓她兩句,小懲大誡而已,並不知道竟然有這樣陰狠的手段。是跟前宮人再三攛掇,一時暈了頭腦,放任下面宮人藉此濫施淫威。」
陌孤寒冷著一張臉,沒有絲毫表情,令人看不出究竟怎樣心思。
「是誰下的毒手?」
常凌煙戰戰兢兢道:「是宮婢香離。」
陌孤寒微微一笑,滿是殘酷的冷意:「那便仆代主過,讓她帶你受罰。來人吶,將宮人香離帶去慎行司。纖歌適才受了怎樣的罪過,照舊施加在她的身上就是。
還有,廉妃過去觀刑。你要知道,這刑罰是香離代你所受,以儆效尤。觀刑完畢,禁食兩日,禁足半月,降為昭儀,安分地在自己宮殿里呆著,不要四處走動。罰半月份例交由鶴妃,給纖歌養傷。」
常凌煙大驚失色,以往她並不是沒有犯過這樣的過錯,陌孤寒皆不聞不問,為何這次要這樣嚴厲?
她哀聲央求,陌孤寒皆置之不理,命人將她帶下去。然後又柔聲勸慰鶴妃幾句,鶴妃謝過恩德,知道不能再得寸進尺,方才心滿意足地回了悠然殿。將來龍去脈,以及陌孤寒最後的處置結果告知了纖歌。
遭逢巨變的纖歌猛然間自雲端跌落下來,摔得七葷八素,早已經有氣無力,珠淚漣漣,一聲不吭。
「想開一些吧,」鶴妃耐心勸解,暗自抹淚:「好生養好身子。」
纖歌扭過頭去,涕淚交加,不敢看鶴妃一眼:「原本纖歌是打算一輩子跟著娘娘,勤勤懇懇伺候娘娘的。可是如今,再也沒臉見人,也不想苟活於世,更不能繼續給娘娘儘力,懇請娘娘賜纖歌一死吧。」
鶴妃緊捉著她的手,也是心疼得淚花打轉:「好死不如賴活著,纖歌,娘娘可從來沒有將你看作奴婢,一直是將你當做情投意合的好姐妹的。你如今被廉妃那毒婦下這樣的狠手,即便是出宮,能有什麼活路?莫如便留在本宮身邊。你放心,只要在這紫禁城裡,有本宮一方容身之處,就絕對不會虧待你。」
纖歌只是扭頭嚶嚶地哭:「纖歌這一輩子就這樣完了,怕是出了這悠然殿,就被人指點羞辱,哪裡還能伺候娘娘?纖歌心心念念只求一死。」
「當初本宮被毀容,不是一樣也受盡別人的冷嘲熱諷嗎?是你勸告本宮堅強活下來,如今,你也一定要看開一些,不要胡思亂想。」
纖歌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恨得渾身戰慄不止:「可是纖歌不一樣啊,纖歌一輩子都毀了,成為了這紫禁城裡眾人的笑柄。我就算是落個殺人放火的名聲,也比這樣好聽百倍。一想起,別人指點辱罵我的樣子,就羞愧得恨不能以發覆面,一頭撞死。」
鶴妃用帕子幫她將臉上的熱淚擦拭下去,心疼道:「時間總是會改變一切的,有些難堪的事情會慢慢被塵封。纖歌,只要我們有一天站在這皇宮的頂端,將眾人踩在腳下,她們都要仰望你我,拚命巴結,誰敢說一個難聽的字?」
纖歌難堪地緊閉眼睛,搖頭泣不成聲。
「而且你就甘心,就這樣離開,然後看著那廉妃繼續在宮裡囂張跋扈么?」
「不能又如何?纖歌身份卑微,原本就是奴才的命,只能任人宰割罷了。」
鶴妃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你放心,你的仇就是本宮的仇,本宮絕對不會坐視不管。從今日起,那廉妃就是你我的仇人,我們齊心協力,相信一定能給你出這一口惡氣。」
纖歌緩緩睜開眼睛,將信將疑:「真的嗎?」
鶴妃堅定地點點頭:「只要本宮有一天,能夠翻身,站在這紫禁城的頂端,纖歌,這裡所有的奴才,都要聽從你的號令,被你踩在腳下,為所欲為。」
纖歌眸中有一點火星迸濺,然後逐漸燎原,重新燃起希翼的火苗。
有宮人進來稟報:「啟稟娘娘,適才慎行司那裡傳來消息,香離不堪忍受痛楚,咬舌自盡了。皇上下了旨意,自此以後,廢除女**刑,後宮再不得用。」
鶴妃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冷戰。
纖歌又哭又笑,凄厲猶如夜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