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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心巡天 - 第四十二章 失落之河,見聞之舟!字體大小: A+
     

    蓮子世界破滅的過程像氣泡。

    但它並非真的只是一個氣泡。

    諸聖以蓋世神通鎮壓禍水,孕生蓮實。這惡蓮世界裡的千顆萬顆蓮子,曾經都是一個個生機勃勃的真實世界。

    一個真實世界在眼前突兀破滅,難免讓人生出幾分驚意。在場的這些天驕都還年輕,無法等閒視之。

    所有人都看向鬥昭。

    “看什麼看?”鬥昭惱道:“跟我沒關係!我踩都沒踩到,它就破滅了!”

    裡面發生了什麼呢?

    是此界生靈自招其咎?還是有誰在此蓮子世界中探索,引發了莫測的變化?

    不得而知了。

    祝唯我慨聲道:“如果有一尊超脫存在,在此刻一掌按平禍水,我們也會像這顆蓮子世界裡的生靈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就已經沒了……大千世界,何處不是泡影?”

    姜望道:“所以我們求真。”

    季貍把雪探花抱在懷裡,只道了聲:“走罷。”

    寧霜容所得到的線索,是三千九百多年前的一位劍閣修士所留。其人乃當時的閣主親傳、宗門大弟子官長青,不世出的天才人物。頂級洞真,天下劍魁,入禍水探索,而後杳無音訊。

    禍水畢竟浩渺,至今未被探索到邊際,哪怕是劍閣,也不可能窮搜此地。

    他的殘骸,也便在禍水中飄蕩了這麼多年,直至今日,才被寧霜容發現。

    三千九百多年前,正是景太祖姬玉夙與暘太祖姞燕秋爭鋒的年代。國家體制正在席捲現世,數不清的宗門或歸於國制,或直接消亡。

    作爲擁有古老傳承的天下大宗,劍閣也不免心憂未來。

    官長青身系宗門之望,一心握劍成魁,不幸失陷在禍水,是劍閣多少年的遺憾,以至於留下“真傳非二印不得涉禍水”的宗門規矩。所有劍閣真傳弟子,都必須要通過至少兩位劍主的考覈,方能來禍水探險。此即“真傳二印”。

    而對於寧霜容來說,官長青這個名字,還有更爲重要的意義——他有一個弟子,名叫司玉安。

    劍閣自有傳承,劍道萬古長青。得到官長青的遺骸,寧霜容此行便可以說已經圓滿。至於陰陽家的傳承,她很願意與幫她尋到官長青的人分享。

    諸聖鎮禍水,後來都放棄了這裡。

    也不知怎麼,陰陽家的聖人倒還在禍水留下了傳承。

    或許是那位陰陽真聖早就預知了陰陽學派的消亡,所以佈局禍水,以圖復興?

    陰陽家當然不是真的慣於陰陽怪氣,這一家最擅風水卦算,趨吉避凶。後來學派幾近消亡,但影響力早就深入修行世界。這年頭,甭管精不精通,誰還不能看點風水?

    寧霜容輕輕一擡眸,秋水劍躍鞘而出,帶出水色一泓,在空中橫掛。

    腳下無邊濁浪,愈顯得這抹水光澄澈。

    而她將官長青的劍意遺留引出,以同源的劍閣劍氣爲其依託,一剎那氣意混淆,爆鳴萬聲!

    當然所有的劍鳴聲都不會傳開,在姜望的掌控之下,侷限於此方。

    但見空中劍氣微旋,俄而演成了羅盤一張。

    劍氣凝成清晰的道字,在羅盤上盡都立起,有諸天星宿名、有天干地支、有金木水火土之五行……

    冥冥中有一種隱晦的變化在發生。

    卓清如等神臨只看到這個羅盤的複雜變化,散落在寧霜容四周,一邊搏殺惡觀,一邊觀察環境。

    姜望卻是眸光一擡,恰對上了鬥昭看過來的眼神。

    作爲當世真人,他們察覺到了規則的異動!

    官長青遺留的劍意,引導了此等規則的發生,但寧霜容的實力,明顯無法支撐這等變化的繼續。姜望遙遙一指,磅礴劍氣似天河倒灌,澆落在寧霜容的秋水劍上。

    於是劍氣羅盤繼續轉動。

    咔咔。

    咔咔。

    齒輪轉動般的聲音,好像發生了,又似乎沒有存在過。

    耳邊的一切,在這時候變得很安靜。

    季貍忽然出聲道:“我失去了方位的感知。”

    “我的‘準繩’,此刻很模糊。”卓清如說。

    作爲法家真傳,她的‘準繩’不僅僅存在標準、準則的意義,也是事實上的法術核心之一。是保證她不會迷失方向的法理之器!

    向來懸垂於心中,而模糊於此時。

    祝唯我倒轉長槍,閉上眼睛,僅以槍意繞身。卻是直接進入了戰鬥狀態。

    這支隊伍在修爲上有高低,但絕不存在累贅。每個人都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鬥昭和姜望都不說話,但一個提刀一個橫劍,只是站在那裡,便如定海神針,能平風波萬里。

    嘩啦啦。

    似有水流聲。

    天地萬物好像都混淆了,化作混沌的一片,開始奔流。

    眼前已經不見禍水。

    衆人驚覺自我,陷落在某條不知名的河中。

    此刻身在何方?

    視線往前一掃,所見即混沌。

    此刻身在何方?

    心中生出這樣的疑問,頃刻心神也迷濛。

    這是一條無比恐怖的【失落之河】,目光一觸即失,神意一念即迷。

    縱然是當世天驕,大宗真傳,一時也難以自醒。

    但在下一刻,無數道斷裂的視線,被從混沌之中撈起,無數縷破碎而後消逝的聲音,自空濛之中迴歸。

    光與影,聲與聞,在衆人的腳下,編織成五光十色的幻彩,而又在某個瞬間,幻彩盡收,化作一條純白之舟!

    此爲姜望洞真之後所獨創的第一門地階道術,其名——

    【見聞之舟】!

    非洞真無以成此術,是仙人得享真自由。

    姜望創造此術之時,心中所想到的,是行念禪師孤舟渡天河的偉岸身影。

    它本是一門強渡天河、碾殺見聞的兇悍道術。

    第一次顯露於人前,卻是在此刻此時。

    在殺伐之上還未有來得及表現,已然傲岸地駛入了失落之河。

    祝唯我、卓清如、季貍,包括季貍的那一隻白狸貓,在這一刻全都恢復了視覺與聽覺,失落的見聞盡被奪回!可以目視、乃至於重新思考這條失落之河的本質。

    “我知道了……”季貍說道:“陰陽真聖的傳承,不是留在某個具體的方位,而是留在禍水之中、關於‘方位’的概念裡!”

    似於陰陽真聖這等層次的傳承,若只是簡簡單單留在某個蓮子世界,恐怕早就被攫取,或者被無處不在的惡觀破壞。

    而整個近古時代是十萬三千年,諸聖時代又是近古第一幕……

    陰陽真聖的傳承藏在禍水,迄今已經太多太多年。

    它的存續方式、傳承方式,必然也要超出想象,擁有跨越時光的力量。

    藏在關於“方位”的概念裡,用失落之河爲護城河,果然是真聖手段。

    寧霜容在此時收回她的劍,作爲劍氣羅盤的催動者、失落之河的引發者,繼承了劍閣官長青遺留劍意的她,是現場幾個神臨修士裡,唯一保留了見聞、不曾迷失的。

    但催動她目前層次所不能企及的隱秘,使得她消耗巨大,劍氣上的消耗由姜望替代了,心力的損耗卻無人能擔。

    所以她的表情很有些疲憊。

    此刻立於見聞之舟,俯瞰失落之河,看着依然看不清的混淆的河流,有些悵然地道:“姜真人,我們現在駛向何方?”

    清新綠裙立白舟,河風吹髮在中流。

    官長青已經找到了陰陽真聖的傳承,甚至以劍閣獨有的秘法,留下唯劍閣真傳能得的訊息……那又是因爲什麼,沒能去接受傳承,而坐困枯死在那方蓮子世界呢?

    禍水危險重重,號稱現世最兇惡,尤其現在還身陷失落之河。

    但立於此舟此人側,她很有安全感。

    姜望只道:“看這條河要把我丟去哪裡。”

    祝唯我、卓清如、季貍他們都在觀察失落之河,這等混淆一切,覆蓋視線聽聞,甚至吞噬念想的河流,即便是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在見聞之舟的庇護下,他們纔可以稍作觀察。

    對此般河流的觀察,亦可算是對洞真資糧的補充,他們當然不會錯過。

    唯獨是鬥昭,觀察了半天腳下的見聞之舟。在心裡設計了十三種針對方法——暫還不能說破解,因爲並未真正感受其威能,瞭解得也還不夠。但已經可以有大概的應對框架,真個對上了,絕不會措手不及——這才風輕雲淡地看了一眼姜望:“這門道術不錯。”

    姜望雙眸皆爲赤金,暗以三昧火線,潛游於失落之河,尋找千萬年來,失落此間的見聞。隨口道:“比起鬥氏的彼岸金橋,那還差得太遠……鬥兄有沒有什麼補充?你覺得我在船上架一道橋怎麼樣?”

    即便是鬥昭,也願意承認見聞之舟的厲害。但姜望拿彼岸金橋做對比,屬於是跨星河碰瓷了。

    他審視着船舷兩側翻滾的混淆事物:“我覺得你認真駕船,不要多想。”

    純白之舟劈風斬浪,穿行在失落之河。生活在道歷三九二三年的年輕人,追尋近古時代的迴響。

    在某個時刻,長相思和天驍都蓄勢待發,那洶涌翻覆的混沌事物,剎那一空。

    見聞之舟躍出失落的河,飛在空中——

    散成千絲萬縷的見聞線,如旋開的花束,盡都收回姜望的赤金眼眸。

    衆人出現在一條漫長的甬道里,兩側是一望無際、直抵天穹的高牆,前後左右,分出八條岔路。前路曲折,不知通往何處。來路空無,那呼嘯而過的失落之河,已然呼嘯過去了。

    卓清如舉手虛握,彷彿握住了一段繩索,那是她的‘法之準繩’,略一分辨後,便道:“我們在失落之河的某一段,時空之書的夾頁中。看來這裡的確是陰陽真聖的傳承地。”

    寧霜容道:“我劍閣前輩遺留的劍意裡,只有引出失落之河、靠近傳承之地的方法,沒有更多信息。他應該只是得到了陰陽真聖傳承的信息,但自己還沒有來得及探索。”

    季貍輕撫雪狸貓的後頸毛,側耳聽它喵嗚了兩聲,才道:“這處迷宮,雪探花也找不到出路。”

    她移步上前,屈指輕叩高牆,聲音彷彿被牆壁吞食了,悶悶的並無響動。

    她又提起畫筆,憑虛而描,畫一條黑色的細長獵犬,無聲無息地躍出,如影子一般,貼牆而奔,一瞬間就消失在轉角。

    “消失了。”她說道。

    不是細犬在視野裡消失,而是這道法術已經被抹去。

    祝唯我不說話。一縷金色的火焰,在槍尖無限凝聚,也愈發明亮刺眼。在那最爲明亮的一刻,化成璀璨光線,疾射而出,在甬道轉角迅速折轉……卻突兀地斷在那裡。

    像是一根實質存在的線,在那裡被斬斷了。

    這座迷宮不被允許探知。

    目光的盡處,也是所有光線的盡處。

    鬥昭也不另外再做什麼驗證,只道了聲:“我前,你後。”

    便提刀邁步,率先走進這座陰陽迷宮。

    卓清如、寧霜容、季貍、祝唯我走在中間,分據兩側。

    姜望落在最後,統攝全局,隨時應變。

    陰陽迷宮的高牆無限與天相接,牆磚之間並無間隙,有的只是規則間的分野。

    姜望的目光巡行其間,感受古老時代的規則力量。

    諸聖時代曾經盛極一時,“聖者”已然是最接近超脫的層次。

    爲何後來不再有?

    爲何諸聖都如煙?

    諸聖失敗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麼?

    最近的一個有可能成聖的人,無疑是太虛祖師虛淵之,他開創玄學,借太虛幻境大肆發揚學說。

    成聖肯定比超脫簡單得多,而又有打破現世極限的力量,遠強於常態真君。

    虛淵之若行此路,未見得不是那一次太虛會盟時的破局之法。

    但他爲什麼沒有這樣選,仍然是堅定地要走兩條超脫路呢?

    是因爲現世顯學不可能被統一,大成至聖的路已經確定走不通,虛淵之志在超脫不輕移?

    姜望自問不是那種生而靈慧多智的人,所以如飢似渴,常常注視着前人的路徑,觀想前人的所思,學習前人的智慧。

    一路往前走,不放過任何細節。

    最前面開路的鬥昭,則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格。他倒提天驍,大步而行,高牆之上物景不同,有的空白一片,有的紋路複雜。

    其中許多圖案,他都認得出來,知道是一些“概像”。代表的是近古時期陰陽家與其它學派的一些學術爭論,當然都是陰陽家佔上風的名篇。

    這些“概像”具備意義深遠的道韻,若能深究其義,當能有所獲得。

    但他只揀自己最關心的掠過一眼,對於其它內容看都不看。

    大道一條,主幹一枝,他不需要那些繁雜的東西。

    掌中天驍,已是天下。

    他的皮膚之下,有隱隱的金芒跳動,號稱“萬劫不壞”的鬥戰金身隨時待發。傳承了這麼多年的陰陽迷宮,總該有些危險發生。

    行走在這樣的地方,他並不期待傳承,但很期待危險。他期待近古時代消失的殺法,期待見證陰陽真聖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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